王九哥这几天去了县城。金苇珉就带着“黑”到前、后奶头山去走走。
这几天一律的好天气,早晨起来太阳有脸盆大,桃花太阳,没有一点污染。好天气摸上去有点像摸玻璃。早晨的白雾像新购买回来的一条高级丝织的白色乳罩,把两个奶头山轻轻套了进去。金苇珉每次出门时,看看一大片白雾在奶头山弥漫,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前,抿嘴一笑,莫明其妙地就哼起了一路小调。有时,也哼几句自己收集起来的奶头山山歌。
有通灵性的“黑”陪同,金苇珉走到哪都不怕,不怕别的狗,不怕巨蟒,也不怕黑夜。这一早,金苇珉又唤着“黑”同行,往后奶头山去了。一路上,秋花艳艳的红,秋草莹莹的绿,秋蝶浅浅的舞,秋鸟喳喳的唱,秋风钻进小草丛中,鼓捣泥土的肌肤,金苇珉的心情好不开朗。
在这片不知走过了多少回的松林山坡上,她真想放开吊几嗓子,但她还是不好意思,一个独行女人怎么好在这荒山野岭里发疯呢?要是早几年,她的嗓子没有烧坏时,她也许会在这个神仙居住的地方吊嗓子。可现在她没这个兴趣了。看来鸟儿是懂了她的心思,一大群画眉叽叽喳喳地替她鸣唱了好心情。
这时,松林下面传来一句哟火火的吼声,吼声热辣辣的,把一大片清风都浪热了;吼声厚厚的,把一大片松树林都塞得满满的。吼声回旋勾魂,惊飞了那一大群画眉鸟。
寻吼声望去,枞林中上来了一个人。上来的人远远看见了金苇珉,金苇珉也认清了上来的人。黑狗在松树林里钻来钻去,像在追逐回旋起落颤动的吼声,又像在寻找着什么异味。黑见有人上来了,赶快从枞林中蹿出,尾随在金苇珉屁股后面,眨着警惕的眼睛。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杀气,不让生人靠近金苇珉。
山坡脚下上来的人情不自禁地喊道:“啊,是金领导,是金姐啊。”
金苇珉回应:“啊,是二狗,你要去哪里呀?”黑狗汪地一声猛扑过去,金苇珉也学王九哥的口气,吼道:“黑,不认人。”二狗子也吼道:“黑,我是二狗子,你的老大,你狗眼看人低。”黑就默默走在了一边,金苇珉笑了。
二狗子把背在肩膀上的一个帆布包放下来,两只手自然就抱在了胸前,嘿嘿干笑,说:“报告金领导,二狗想娶媳妇,出门去打工。”金苇珉看着二狗左手少了一个小指,就心疼地说:“二狗,你一个人过,真是难为你了。”二狗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巴心巴肺的话,眼泪差点掉出来了。
二狗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命,谢谢你和我结对。”
金苇珉说:“都快要修路了,男劳力都出门了,那路怎么修?”金苇珉这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二狗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把这事还给忘了呢。都这么久没响动了。三爷又天天嘘嘘着说没钱,没钱咋修?我还认为不修了呢。金姐,你给个准信,我好决定走还是不走?”金苇珉说:“路肯定要修,并且马上就要修,出门的人都要请回来出义务工呢。”
二狗子说:“那我就不出去了。只要是修路,我跟你回去。”
金苇珉说:“村里两委都统一了思想,现在只差开组长、党员会了,各组把义务工一定,大家就要动手了。”
二狗子说:“那我回去。”他一把抓起背包,挎上了肩头。背包原先是背着的,准备走长路的样子,现在他一只肩膀搁着,仿佛从远方回来的样子。
二狗子与金苇珉謙让了一阵,就真的跟在金苇珉屁股后头,回后奶头山了。金苇珉走前,步态轻松。二狗子走后,有点轻狂,学着王九哥的步幅走态,目光晃晃在金苇珉的背影子上浮动,完全是一付护花使者的样子。
金苇珉劝回了二狗子,心里很激动。一是想起了他的断指,眼睛里有了夹沙的感觉。二是看他盼望修路的样子,比娶媳妇还急。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帮助村里修好路呢?她的心里积蓄了这两层意思,看二狗子的眼神就复杂多了,有同情也有真情,有压力也有动力,有怨气也有悲悯。
二狗子呢?早就想和金姐这么走一回,就像回娘家的架式,多体面,多风光。可这种局面老轮不到他,总是被那个狗几巴日的王九哥占着。有几次他碰到王九哥这么走着,远远躲藏在松树林里撒土沫子,那狗几巴日的王九哥都不晓得,真是迷了。有几次他也装野人低低幽幽地吼,吼声也没吓着狗几巴日的王九哥。此时,他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有了一种替代王九哥的感觉,他心猿意马起来,也忘记了自己是谁了,更是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硬是沉浸在了当前的妙境里。
二狗子一边用嘴趋赶着从他后面抄过来的黑,一边眯眯笑着地想,今天真是走桃花运了。他想伸手摸摸金姐那一头乌黑中夹杂着一缕缕金黄色的头发,手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了,又伸出去了,又缩回来了,有点像一只伸头缩头的乌龟。一只讨厌的夹带着一缕香气的红蜻蜓在金苇珉的头上盘旋起来,他眨动着“恨”它的眼神,伸手去赶开它。赶不开红蜻蜓,他就不想摸头发了。突然,他想摸一把她的屁股,那是两瓣多么香甜的屁股,一擦一擦的,一晃一晃的,像在跟他说话。他只想摸一把,死都值了。他正筹划如何动手时,就到了去叶玉家的叉路口了。
金苇珉回过头来说:“二狗,修路多出力啊。”黑就绕到了金苇珉的前面。
二狗子说:“好呢,好呢。”他忙向前两步,想借最后一次指路的机会(其实金苇珉很熟悉去叶玉家的路),用手拐子碰碰金姐的奶子也好,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可他刚跨出一步,金苇珉也跨出了一步,唤着黑走过去了。二狗子慢了半拍,彻底失望了。
二狗子望着金苇珉不回头的背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松树林的寂寞气息,长叹一声:“嗯,真是一只天鹅啊。”
山那边飘过来一丝歌声,二狗子听出来了,是金苇珉在唱《刘海砍樵》,真遗憾自己不是刘海哥。二狗子生气了,恨自己不是村支书。他猛地站起来,也吼了起来:“一月单身节又来,单身脚下无双鞋;别人无鞋妻子做,单身无鞋哪里来?二月单身节又来,单身头上无帽盖;别人无帽妻子做,单身无帽戴树叶。三月单身节又来,单身肚下无人爱;看着鸳鸯成双对,半夜起来哄母猪。四月单身节又来……”二狗子一口气凄凄惨惨地把自己吼到了十二月,就回到家里睡大觉了。
二狗子只想明天就去修路,好把一身的力气全部卸掉。
次日,二狗子一看见自家壁上挂着的蟒皮,摸上去紧绷绷的,蟒皮还没有自然干爽,想取下也是不能随便取下来的。不然会前功尽弃。他的心里又是一阵不好受,沉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心想不能再做出什么对不起金姐的事了。
这个大白天,他也在家里睡大觉,突然想起来要去山上偷几根树回来,好换回蒙二胡的万能胶水等原料。他一起身,听到隔房的几只鸡叫,隔房苦瓜脸婶子比他还要贫,鸡没有笼子,晚上歇息在主人的枕头上的,这时主人不在家,鸡就跑到枕头上去生蛋了。他起床后正好遇上那咯咯达咯咯达叫的麻鸡,就伸手到邻家竹壁屋缝里摸出了蛋,准备中午煎了吃,好去偷树。
苦瓜脸婶子回来正好碰上他鬼鬼祟祟的,猛看了他一眼。他就顺手把鸡蛋塞进了布裤腰带扎着的肚脐眼上。一转身,躬起腰,装出赶屋檐下的猪,哟喝——哟喝——说:“婶子,您的猪不钻您那热灶孔,却老是拱我的冷火坑。”
苦瓜脸婶子听着自家的麻鸡还在咯咯达的叫,知道鸡屁股是空了。望一眼二狗子两只手空着,空口无凭,也就不好说他了。二狗子转身泥鳅一样滑进了屋。卵子上挂了一下,两腿一夹,滋的一下,一只裤管里就流出了一片黄稠稠的东西。
他拿起抹布狠狠地抹了自己的裆内,转身踢倒了从耳朵山那边的天坑上挖来的几个楠竹蔸,看来看去,做琴筒还是觉得不够理想。他打定注意,在公路未上马之前,打起灯笼都要到奶头山寻到最好的琴筒和琴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