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书记在后面把关,金苇珉一点都不害怕王九哥玩出格。
不料,老书记却咳嗽了一声,说:“走路都不好生走,要掉到坎下去断手断脚是不是!”别看老书记弓着背儿掉在后面,隔着月光无声无息,其实他的眼睛才亮呢,自己的儿子有几根筋,他还不知道?老书记从医院出来后,人明显地清癯多了,一脸本来嶙峋的骨骼,更加嶙峋了,但较以前少了些许的傲骨,却多了几许的忧虑。如果是白天猛然看他的脸,仿佛晴朗的天空飘荡着几丝乌云。
回到家,一排竹影恍过来。感觉巨大而沉重。王九哥坐在金苇珉的假吊脚楼的栏杆上,老是吹捧金苇珉在扩大会上讲的“农业学大寨”精神和“愚公移山”精神讲得好,说这是统一大家思想的理论武器。王九哥越讲越兴奋,一点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月亮都爬过了奶沟峰,此时的月亮在王九哥看起来,又圆又不圆,有股子邪气似的照在奶头山上。
王九哥朝金苇珉睃了一眼,示意她扯两把听听。金苇珉说水还没烧开,要再加点柴进去。金苇珉往火炉里加细柴时,炉子里的火光噬得她的脸一通黑红。火苗燃起来,像一根长长的舌头,从门口伸向了假吊脚楼的走廊上。
王九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就走进金苇珉的卧房里,到板壁上取下了金苇珉那把漆亮发霞的二胡。转身出来,坐在干栏的一把椅子上拉了起来。他拉的好像是花灯调子《放风筝》。他小的时候跟林三爷学过拉大筒,拉胡琴。这二胡,拉起来当然是一个路子,只是音不同调不同,他学的不是简谱,而是“弓扯弓”的老调式。
他只拉了几下,就露了丑,不和谐的音符,立马招来了老父亲的呛白:“老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扯什么响嘎唰(把一截六尺长的竹子破开,摇着响声,晒谷子时用来赶鸡鸭的竹器)?”老父亲的声音是从透过月光的窗口飘出来的。声音有些软,一飞出窗口就散了。
王九哥的琴声没有停住。他一边摇头使劲扯,一边借摇头的机会,睃金苇珉的屁股。屁股翘在那里,嘴在吹火。
老书记在屋内又使劲地咳嗽了几声。王九哥还没有走的意思。也许王九哥真的没有听到,也许王九哥是在装痴。老书记听着他的破琴声,心里格外不舒服,如芒刺背。
老书记一个人黑灯瞎火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披衣起床走出大门,喊:“老九,你屋当头的狗老是叫,去看看是谁来了,这么深更半夜的,怕是哪家屋里又有什么急事了。”
王九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假吊脚楼。离开时,金苇珉也没有客气话,其实金苇珉早就想洗澡了。金苇珉关上房门后,一条昏黄的煤油灯光的舌头伸出了窗子,噬着今夜的心思。
王九哥走了,老书记站在自家的屋头,望到了金苇珉的那个窗口。他想走过去,看看那窗户上照出来的影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突然觉得那窗户上影子的魅力,比金苇珉本身的魅力还要大。但他没有走过去。他是突然改变了方向,踩着蛋白色的月光,浮游着厚厚的一层虫鸣,飘向了奶沟的一处神秘之地……
那是奶沟的一处“帝王穴”。只要一人困(葬)上,不出三代,无论儿女,不是王侯就是将相,天予之,你不取都不行。老书记在位时,还不怎么担心,这一退下来后,却是日复一日地守护在那个地方。可是每当老书记痴痴地望着那对白鹤升天翅、五条龙回头、九道虹绕天堂的时候,林三爷的身影总是从他的眼睛皮子底下蹿过去……
老书记产生了一种深深地危机感。他神经质一样的幻觉,越幻越深。
这一晚,他会不会又在那一处“帝王穴”头坐上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