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有着比以前更大的消沉了,好像冥冥之中定有什么悲伤之事会袭来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像等待它的来临一样经常性地不分白昼黑夜地睡躺在床上,只求睡过去便是最大的有福了。邵的电话是愈来愈少了,欧阳红在一次电话中隐约告诉我一个天大的悲哀笑话,说是邵跟刚来的一个漂亮吧女经常打交道。泪水是不得不流的,但还不至于癫狂,这让我很幸运。现在想想,一直以来我是错得一塌糊涂啊!要上了这爱跟感觉而自己根本又不是那块游乐人生的料,还不如寂寞的时候只出身体与一个男子放纵地玩乐罢了。而如今,我像块刀砧上的肉,连灵魂也带上了,弱智得任这个强者的异性随意切分,以后痛苦还得无怨无悔的流泪微笑。
渐渐地,我有了一种癖好,喜欢半夜三更地裹着大棉袄往江堤上走。干涸的江面只留下几丝黑色的水带,丛生的毛茸茸的艾草从一片片裸露的江心阴嘶嘶地传来低鸣,对面的繁华灯群像凝固在空气里,淡淡地映出几艘江边搁浅的乌鸦色的长渔船。这深夜的风更劲了,毫不费力地扬起了我的棉袄下摆,肆意吹散着我的发在风里飞乱。我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样,拖沓着脚步走着,其实我的心里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轻松快乐。我觉得自己是那么一块在夜里的路石了;是那么一株细黄的小艾草了;是那么一道夜的波纹了……融合进了夜的宁静世界里,整个的随它受广限的夜的召旨去得我的小幸福。这之后,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的兴奋在血脉里微搏着,当理智回归的时候,我真切地觉察到这像是一种阔别已久的快乐呀;最天真的情感从未名的深湖里被浮漂了上来,这种舒心的兴奋,陶醉了我,仿佛我已与它失之交臂多少个岁月了!
没事的时候,给叶子拨了个电话既然通了。她说她已经南下到深圳了,与国栋的事早几个星期之前就byebye了。她总是故意避开谈到关于他们两人的话题,还说寝室里她的那些东西都不要了,书若是我拿得动就都带走吧,她说她再也没打算回到这个城市,趁年纪不大,那边挣钱容易些。
也许什么事情,包括人的内心感情,只要以一种方式到达一定的,它便会自然落入另一个低谷地的。那里可能是绝对的悲伤但不管怎样只要没碎死了到最后便会平静得比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还要如死水般的宁静。我把手机卡折断了,开始学着在偏弃了许久的白日里走出门去。刚开始我的身体的任何一处感官包括一些情愫都是完全受着相斥的痛楚的,过了几天,沐着冬日里的寒凉竟也慢慢觉得轻松舒爽了,眼肉也活络了,呼吸着久违的阳光空气,冰澈浸腑得全身清畅。慵硬的骨架被我“咯咯”地扯响着,我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若是偶尔伤愁又袭来,我就会大声地在心里说,那是绝对不值得悲伤的往事,心情顿时也就好了很多。在这期间,我甚至决定去尽快地找份工作,完全地让自己活起来。
慧和我商定开年来还租住在这里,决定再招进两个女生。腊月十几号自考生才算完全考完,蜂拥的几阵喧嘈之后,校园里确实真正安宁了下来。慧也在前几天回家去了,她把被子用席子包捆了起来丢在上铺,走的时候叫我去路边写些招合租的信息,说是学校里面还是有人没回去的。
等她走后,没事的时候我真的拿了几截粉笔准备去写些招合租的信息。走在冷清的小道上,都有点人生廖落的悲感了。记得刚逝去的秋里,人寰还是鼎沸着的,而今像是猛地被什么吸走了一样,路边空荡荡了。这个季节雨水是下得极少的,不过今天的地面上留有大半块大半块形状褴褛的黑湿印,想必在此之前是下过一场雨的,风烈得呜咽似的,像件灰色的长袍四处卷扬着。极少有几个路边摊子卖零货的,巷道里和宽绰的街面上人影几乎也稀零得无几个了,若是迎面遇上个把,脸上都是灰青色的,冷冻得没有一丝血色。底楼的河南老板娘早已关门大吉了,几窟圆灶子黑隆隆地咧张着嘴,大锅早给撬搬走了。我拿着粉笔在身旁的一角墙面上写了个合租信息,写完了,粉笔也去了一大截,顶头还搓聚了一团黑绸绸的油烟灰。
寂寂的一个人走着,大风撕扬着我的黑衣襟摆,默数着几坛大路两旁的茶树,看着它们黑绿色的叶子聚叠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像无数只绿色小手一样抓抱得紧紧的在烈风里沙沙地抖动,不禁感到它们十分的可爱了,不过唯独剩下这点昨日的绿与我擦肩而过心上不免又莫名地滋生了一半伤愁。绿化地带的草被也都衰黄地虬盘在地坡上,看上去一片的灰土色,断折的枯叶仍像针尖般乱匝匝穿插在硬茎块的络脉中。墙面上吊着的一小排灰白色的迎春树的长枝条,喳喳地摩擦着更灰白的墙面,来回反复地由大风摇晃着。高大一点的落叶灌木看起来就觉得更悲怜了,像位耄耋之年的骨瘦老者孤寂寂地呻吟在寒风中……
是想在堕落街头随便写几条信息的,不料路面仍是有些湿润的,街墙上贴飞满了褪了色的残碎纸片,根本就没有粉笔灰可下手的缝地,心情本已有些沉重了,便丢了粉笔懒得写了,沿着街道一路走了一段,随意又择了一条靠山脚的小道穿插了进去。
风在头顶上方“呜啦”地吹着,残破黑碎的小道上,一些裂损的半边水泥缝里面茁挺出了几株半指高的鲜嫩草叶,我惊诧地仔细看着,觉得春天还尚早,这要不就是种子早孕的现象了。这里的房屋建筑同我住的那片并没什么大异,四处都参差的排挤满了小砖房,不过最高的小楼也不过三、四层的样子。也有孤建的单独的房子的,这类房子就只是四四方方的一小间,借着一角光地就立了起来,零碎地散在这片小山凸地里。于是眼前的景面,就显得密匝匝的房屋拥簇了,挨挨挤挤地攀搭在一起,往四处漫开着,不规则梯形似的一递一递往上直把漆黑色的屋顶掩埋入了山头的那片高树枝丛中。沿小道曲曲折折地走上去,进入眼帘的树木也多了起来,要么是屋前栏旁立了几棵的;或是有的檐角靠数株;或是屋瓦后一溜地往前伸眺出些枝枝条条的来。
这种冷季,在这儿,不仅遍眼都是灰白灰白的,眼前的所掠,甚至极少有个人影儿的。很远的背景里,有一处墨绿色的荫浓,能渐微听到随风声传来的阴阴悉率声,这反倒使本死寂的屋椽墙圮间感觉起来更凄怆了。风把地面扫吹得利利索索的,烂叶渣纸多半堆挤在墙角里,组着尘灰的颜色。一阵大风又席地而过,明晃晃地像片玻璃,此刻却铲不起一丝路面上的尘埃了,听它从梏枯的枝间荡过,分破在灰白的墙侧上。处在这里,长久地徘徊着,我都有些觉得自己像是个此地荒乱劫难之后的唯一幸存者了,衣衫褴褛,赤趾露怀地蹒跚在残破支离的故园里,而无限无底的悲痛伤绝却哭不出来,沉寂得如同已死的故园。
风在一路一路嘶过着,越往上走,房屋渐稀疏了,最后只剩得两间对峙的小房,再上面的枝枝桠桠中间还依稀能见几角黑色的檐尖,但我想,不如就此归去罢。记得刚走进小道的时候,我的心情虽凝重,但暗暗下了决心是要登上一个高度的,没想到这几番触景便萎顿了心智。想想真的令人无耐得哑然失笑:我这条命渎废得竟连蹬顶个丈高的丘坡也毫无恒心,那日后还能求什么事呢?!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与已死的故园同去;我的生命之故园已去?而此刻正愁惘的、徘徊着的那个人并非是我而又是我――或许我的一切伤愁郁结都是平淡无奇的,上苍也正像安排一株小草的冬日死亡一样纳定了我的相似终结――先渐渐枯萎,再腐掉一杵几片的肢躯。
……情绪的波动全由思绪的杂变作主牵引着,而遥控思绪去沿纬爬经的叹感的,便是这冬里遍眼的物色了。我此刻是心情平静极了,是那种身心全被均匀浸染了愁伤的平静,只身顺沿着下行的小道回转而走,此刻眼前拂拭过的景仿佛只是一片晃动的朦胧灰亮而己了。也没有必要让视觉清明了,外界的一切不就是那凛风,那片苍茫,那角悲枯么?!……我扯紧了大衣,裹包着一身形容憔悴的飘茫感,在僵曲的归路上荡着。
几天之后的一个大中午,我刚开了门没多久,隔壁的女子走到了门口笑嘻嘻地把脸探了进来。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她主动过来走动的,甚至平常也难得碰到一面,我看着她的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怎么,你不打算回去过年?”她半依在门槛上往屋里四处看了看说。
“进来坐一下吧,”我腾出一张四脚方凳,自己便坐在了就近的床沿上,接着也问她,“你也不打算回去?怎么很少见你出来走动。”
“不可能吧,我经常出去玩的,可能是时间没碰上吧,”她走到了凳旁坐了下来,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肚子圆鼓鼓地凸起了一个半弧形,便惊讶得连忙用手指了指。
“怀孕了,快五个月了。”她愉快地说。
“那怎么还不回家,大着肚子不方便啊。”
“其实大肚子也没什么不同的,”她笑着又说,“我老公得忙公司的事情,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反正我觉得过年也没什么不同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四处又打量了一下屋内说,“这房子比我租的那间大多了,现在你一个人住蛮宽敞的,就是人都走了怪冷清的哦。”
“有是有一点的。”我接着问她,“你老公有钱开公司怎么还租在这儿?请别见怪啊。”
“没有嘞!公司刚起步,钱紧得很,所以自己就住差点喽。”
“那倒也是。”
“哦,你们这里以前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艳子的女孩子,脸是不是圆圆的,身材还有那么高高壮壮的。”
“嗯,是有个叫艳子的,长得白白胖胖的。”
“你看这是不是一件怪事啊,”她顿地把神情绷得严肃起来,说道,“上午我去师大菜市场去买菜,看见一群人围成一堆吵着,我以为是卖菜的闹矛盾,走进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脱光了衣服坐在地上疯疯癫癫地大嚷大叫,乳房上被自己抓得血口子一条条的,几个中年妇女正按着等公安局来人。”
“会有这样的事?”
“不过一下子警车就来了,他们把大衣披在那女的身上,她一遥就掉了,全身冻得紫红,还在哭哭闹闹的。我好生一看那女的,特别像以前住在这的艳子,所以今天就我来问问。”
“那女的大概有多高?一米六五的样子吗?”我急切地问道。
“差不多就那样。”
“头发烫染了?”
“嗯,有点长的烫发。”
“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去公安局了。”她神情充满同情似的与我对视,说着:“我是早就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所以我应该不会看错。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是顾不了别人的,只是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搞不懂这吃喝拉撒都不缺的年代怎么个个都活得那么不像个活法呢?”
“那就要看你用什么心态了。好了,别为这事担心了,等会过我这来吃香蕉。”她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说。
“不了,”我顿了一小会儿说,“下午我就回家了,剩下的东西你要就拿吧,但是请帮我看一下这上铺的东西,她明年还要来的,谢谢了。”
“怎么你这是?”她奇怪地看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说:“难得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