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贪污税款案在法院办得是滴水不漏,案发到被处决没有超出六个月。在官场上的事,按常人的思维往往是想不通的。很多事并不是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看不出有人歪曲了什么,也不会知道有人为了自己而颠倒了善与恶。人们看到的真实却是在权力保护下的虚伪。冯靖华听到卢和平被枪决的消息时,似乎鄙视地冷笑了一下,觉得这政治太无情。对于逃过了此劫的人来说,法律这种从重从快就将意味着重要而崇高。
一切都是按他们设计的方向走,现在终于知道事情了结了,可以放心了,但冯靖华得到这消息时,内心莫明其妙地悲凉起来。他原来异常清晰的东西,现在突然变得质疑和困惑,想这权力远比强盗歹徒残忍,比洪水猛兽凶恶。他凝视这法院建筑的雄伟壮观,使他感到莫名的寒气,在不掺杂任何私心里,这使他的灵魂感到既惊讶又寒心。他想努力地把这事忘了,觉得这事使自己在良心上背负了罪孽。他想到俄罗斯大作家索尔仁尼琴说:“世界正在被厚颜无耻的信念淹没,那信念就是,权力无所不能,正义一无所成。”
石兆国很谨慎,在自己顶过调查难关之后,一直不敢同冯靖华联系。在那些个日子里,他觉得自己像病人,夜里的梦是那样清晰,整个事的细节跟现实是丝丝相扣。梦使他产生强烈的印象,也让他变得相当迷信,完全相信存在着某种诡谲的力量和巧合,等到卢和平被枪毙后,他才敢跟冯靖华打电话。
郭小莉现在是丰河县境台乡的书记了,她常到江阳来看王学韬。在官场里,现阶段的平台上又使女人重操旧业,但灵魂并没有像过去的书里描写得那样是忍受痛苦,而是同肉体一样获得到一种刺激与快感。县里很多人知道她和王学韬书记的关系不简单,对她是唯唯诺诺。这样,她在县机关是左右逢源,可她从心里瞧不起一些争先恐后拍马屁的人。她精于官场里的道道,捞取了很多实惠和横财,但她毕竟是女人,在权力下面也是玩物。现在美貌己成为人奋斗的资本,要想在官场里出人头地,这就是最现实的资本,也是这一时代有抱负的女人必要的条件;这套别墅是开发商送给王学韬的,远离喧嚣的市中心,是在去南县的路口边,它背靠坡度不大的镜台山,有时在阴沉的天气里能听到灵岩寺的钟声。
从老街背后穿过军分区,就能见到这一非常雅致的房子。从行人稀少的马路登上一个石阶,也能一看到玉区(欧)潭。半坡上有几棵古榕树,河边还有一个废弃的老码头,房外面有琉璃瓦的围墙;房子里装修得非常讲究,跟一般住家完全不同,主色是淡黄的,像是在捕捉房主的心理生活,让人了解主人的心。书斋里十分清洁,书架上除了《厚黑学》、《胡学岩》、《毛泽东传》和《曾国潘传》等,就是怎么为官的书籍,其它的似乎从不放置到书架上,他常跟郭小莉来这里约会。他在消受这种幸福的同时,也分享给她充满自信地纵情享乐。他色迷地赞赏自己的占有,觉得自己使她又一次脱胎换骨。
“当男人需要的时候,玩弄得都像我这样的女人,而我们总是尽量利用他们为自己获得好处……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性贿赂。这对女人来说,是最好的手段。官员是官场里的基础,单从官员的身上就知道官场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用不着费心思去分析官场如何。”郭小莉手里拿着《厚黑学》沉思地想,心里在盘算着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
郭小莉很重视结交权贵与上层人物来往,甚至于把这看得比自己的灵魂重要。她像是用回忆的眼神看了这房里的陈设,脸上丝毫不掩饰微笑里闪烁的那股生气,有一点小小的犯错感,更添几分偷情的快乐。也正是有了王学韬这样的人呵护,才促成她迅速成长起来,但一般的人对她的成长感到特别吃惊。她不是那种安静地躺在下面,任男人龙腾虎跃的女人,而是一个放得开的女人,很懂怎么做一个床上的女人。她双手紧紧抱着男人,身子随着男人的律动而轻盈地起伏,嘴却不停呻吟,碰着男人肉体像是火辣辣的一吻。王书记这种情场老手都感觉惬意极了,他想不到她是个充满活力的、无所顾忌的、快活的女人。情人的生活开始与官场上的走运,颇有几分动人的相似,点缀她的前程。现在的生活对这些己不会鄙夷,对这方面的私生活的流言都付诸一笑,当然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人说你们女干部做的无本生意,都是从男人身上爬上去的。”他脸上流露出狂喜讪笑说。在完全浸染在权力的艺术里,他发现性欲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力量,但他心里想:“女人在政治艺术的培育下,除了象征意义以外,压根儿与纯洁的百合花沾不上边了。不过是政客里的一个自由女神,或玩物。她们变得疯狂,像路旁的迷人野花。”
“这就是男人主导的社会,是你们男人的放荡不羁,这怨不得我们女人。不过,人要是畏惧人言和考虑太多羞耻,这人可以肯定是没有感情的。”她平静而讥讽地说。
“你们女干部是在男人身上干出来的。”
“我才不在乎别人这样说!不过,听人说权力越大的人,企图霸占一切的欲望越强烈。现在,我的生活还没有实际目标……但我知道,我们女人要有实干精神。”她表情娇嗔地笑道,“不过,不过你想要我离开你,我也决不会离开你。”
“好,决不。让我来好好栽培你!你们女人是水,而且越浑越招眼越可爱。”
“你这是在骂我?我就要当你的情人,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我不行了,王书记……”她说着叫了起来。
这一瞬间的感觉竟是高度的和谐与美好,给她某种意想不到的充实和自我意识,像类似某种药物所引起的幻觉。在朦胧的灯下,映衬她的肤色恰如白瓷,显现出梦幻的美,让他的心振翅欲飞。他感觉自己在消耗全部的力量,而为此感到幸福。
郭小莉在他身上没有马上下来,仍让他搂在身上抚摸着。这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静静搂在一起,享受着这激烈运动过后迷人寂静,听着彼此心跳中的喜悦。
过了好一会儿,郭小莉咬着他的耳朵,柔声从来没有这么销魂过……王学韬很是喜欢,睁开眼睛望着郭小莉说:“宝贝儿,我会让你永远这么做我的情人!但到时你会对我厌倦的,我们毕相差快三十岁。”
“不管怎么说,你给我的生活增添了光彩,和你在一起生活才变得十分有趣的。喔,火车站边上你送我的地皮,手续是办在我妈妈的名下……我不想以给你添麻烦。”她轻声地在他耳边说,心中腾起一种无可厚非的情感,能做到很大的自我牺牲。这自然跟她执着地眷恋某种理想是分不开的,在她看来是光辉灿烂的,而同时她又小心翼翼地展开未来的美好。她心里清楚,王书记是依靠见不得人的手段获得了这块地皮,这就使她没有任何顾忌了。
王学韬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里话,可还是很爱听,但又想从她身上捕捉到她的虚假,同时也觉得自己对她有再造之恩,这就赋予了他们的特殊关系。不言而喻,由于王学韬的高尚和无私,使他在郭小莉面前感到问心无愧。
郭小莉钻进王学韬怀里,很快就软软地瘫下了。她刚才太用功了,似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和精神。王学韬便让她背着他,试着选择一个舒服的体位躺着。他轻轻地搂着她,手捧着她的乳房。幸福的激情和高潮的余韵让郭小莉身体发烫,王学韬感受着那份余热的温馨。他知道她满足后,自己仍有体力上的富裕,也就更加自信。
半夜王学韬醒来,听着郭小莉平缓的呼吸声,他知道这满怀着甜蜜的女人睡着了,便抬手关了床头的灯。惊奇地听她发出均匀的、像孩子似的呼吸声,他仍有些兴奋。
郭小莉的确乐意由王书记把她带进新的一天。对她来说,醒来令她高兴的是发现自己更成熟了,给他则是一种天真纯朴的惊异以及诚心诚意的欢喜。另一方面,她又极不情愿醒来,在醒来时总闭合双眼阻挡白昼到来而未达到的心愿。
清早,王学韬见郭小莉已经洗刷好了,故意装着不经意地溜了她一眼。她脸色绯红,头发己是新梳过的,摩丝未干,梳印子整整齐齐。见郭小莉的这模样,他心知道她是想跟着一起去灵岩寺。但他去灵岩寺是不喜欢女人同去,觉得带女人去是不吉利的。
清早的阳光美极了,从淡黄的窗帘透射进来,荡漾着一种雅静、柔和的情调。王学韬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昏,觉得腰有点沉。起床洗了个冷水脸,感觉好些。从洗浴间里出来,郭小莉很谨慎地说她也想去灵岩寺。
“嗯,小莉你还是留在家里……喔,你昨天不是说想回丰河县吗?”王学韬淡淡地说,像是还在思忖着其它的事,嘴角上的皱纹却露出坚定。
郭小莉用一种久久的、疑惑的、诧异的目光看着他,就没有坚持跟着去。她对王学韬笑了笑,露出两排非常漂亮的牙齿;眼下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对她很有吸引力,知道男人要去办男人想办的事,故意装着快乐的样子说她回丰河县。
王学韬走后,她还是穿着睡衣站在窗前,望着玉区(欧)潭上的变幻无常的雾,好像接触到一种没声息的,沉寂而冷清的室内的气,不禁回想起几年来自己在官场里的拼杀,也是感慨万端。她最迫切的心愿,是爬上县以上的位子,但同时觉得有很多眼睛在背后注视自己。
她抚慰自己的身子,抿着嘴一笑地对自己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官场里的肮脏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甚至是残忍的和不人道的,可人还是拼命地往里挤。人这一辈子,真是莫名其妙!也难怪,很多人对这些深恶痛绝,于是开始怀念过去旧的社会秩序;哪怕是痛苦的也觉得是好的,好像它是有益于人心,因此就想维护旧的秩序,而为自己寻找一些新的论据,甚至冒出一些极端的思想言论。这些不是我要想的,只要我能崭露头角,社会的好坏跟我没多大关系。”
她脑子里像有许多东西要想一想,并没想马上回丰河县去,走到王学韬的书架边把《胡学岩》拿下来翻了翻想:“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上层人物也这么迷信。他所做的恰恰是对他信仰的,是最大的亵渎和嘲弄。”这时,她想起了冯靖华,心里依然蕴含着一种想见他的欲望。这女人像水,但从来不会选择你包容她的空间,哪怕一个小小的杯子,也会为你的容纳而静静的让你赏,乖乖的让你品。
她拨通了冯靖华的电话时,胸口就禁不住狂跳,内心好像突然发出照亮心灵的光。
冯靖华平淡地喂了一声,他听出是郭小莉,语气立即高兴起来说:“嗬,小莉啊?”
“你今天是不是很忙?”
“是的,我在给阎市长写一个报告,想一人静点。你有什么事吗?”冯靖华淡淡地说,脸上蔑视的微笑想:“开始是端庄矜持的女人放开后才让人痴迷,原本放荡的女人再淫乱,也难再添什么情趣。”
“这就算了,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跟你打个电话。”郭小莉的脸有些扭曲地说,她不相信冯靖华有事,心头不由地升起一股失望。她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心里对他还是念念不忘。她心头是千头万绪,接着她带惊讶地想:“难道我还爱他,干吗自己这么下贱?或许这是一种不该表白的爱,是种没有希望的爱情……不管怎么说,我是为他作出了无数的牺牲……这人好没良心,是个卑鄙的恶棍!不直得为这种人生气。”
这一刻,郭小莉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有这么一抹淡淡的哀愁,是她自己没有料到,不禁苦笑。仿佛触动了她生活中的创伤,百感交集的感情,在她嘴唇上凝结。这种感情是一般人无法理解,是精神的浪漫与肉体的美的碰撞,与憧憬的理想相通的,尤如淋漓春雨与愁,让感情模棱两可,又让心去催促而没有个所以然,无情地消耗做女人的耐心。她是气得脸色发白,很大程度上伤了她自命不凡的虚荣心,勉强克制着愤怒。
冯靖华实属薄情,那野心勃勃的心被权力欲望,把他引向政治的漩涡,这就是现在的真髓和血肉。他觉得她那声音充满真挚的感情,反倒使冯靖华觉得有负于她一片深情,心里有点内疚。她那种有所隐讳的矜持而兴奋的表情中,她在他怀里的那股劲,仍然使他心荡神移。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又像在他心里描述着热乎。这女人就像是水,玲珑剔透中是那般沁人心脾,柔娆在肌肤缝间,流淌在眼中耳边。他脑海里浮现出不同时间、不同场合的郭小莉的形象。这些形象带着甜蜜的色调,好像都佐证了自己心里并没有把她放下,这显然是不可否认的。
没过多久,冯靖华又打过电话说,明天早上在小南门宾馆与她见一面。她觉得这房里好像一片静寂,于是她想把过去他们在一起的好好回味一遍,但印象却越是模糊,也只他手指的几许感触。她觉得自己跟冯靖华的爱并没有结束,因为他们的爱是另一回事,跟官场里的情欲和他现在的婚姻毫无关系。他们的爱是神圣的,是在生活里慢慢积累起来的。不时地回味和向往,又促使这种感情在她心里生根。
王书记换了一辆普通牌照的奥的,没叫其他人同,车在树影里穿梭。他在想在当前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没有好的法律来约束,以离开了当初设计的市场经济方向,这就不可能不出现权贵资本主义;在这种条件下,拥有权力的人就不可能为自己牟取私利,也就是权力掺和着买卖,或者说是官商勾结,暗中把国有的东西私分黑吃掉。“我不在这种条件下弄点,到时会是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或者所得甚少,也枉费我当了这一任书记。”
当然,他这次去灵岩寺还有一事,就是从压缩机厂弄去炒股的二千万,己缩水了一半还要多,这己成了他一块心病。这时,他才明白有人利用股市管理上的漏洞,让散户的股票流失一空,大多流入到庄家们的手中。“这年头,人要按照一般的观念,墨守成规,顾全体面,谨小慎微地生活,都会被认为是没有能力的,往往被认为是傻瓜。换句话说,只要有独创精神,那怕不顾道德所要求的做法,也是能人。”王学韬靠在车靠背上,闭着眼睛想,狠狠地咬了牙。“这些说出来也许就不对了,好像会让人有一点错解。但一般不去说,这种做法似乎还是对的。社会己给这些下了定义,是十分合理的。”
今天车辆不多,很快就到了灵岩寺。柔和的光映现在群山上,远方山峦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种天体,幻出她自己的美和憧憬。王书记的立即觉得心静如水,心里马上想到:“求佛在己,心诚则灵。”还未进寺庙,就听得木鱼声声,恍若隔世。他今天奇怪自己来这清静地方,觉得僧俗两界不过如此,却没有异样的感觉。
这座古寺山门是雕花飞檐,很是气派。古寺颇具神秘色彩,相传一代理学大师与这古寺做了最后一次碰撞,更显它的禅意空灵,浸透了佛家思想,传说里的签是很灵验的。从表面上来看,好像把它看作无聊而漠然置之,没有强烈的佛教感情,但在他们的柔和心境中还占有一席,做着他们心声告诉他们的事。这种行为不可避免地产生虚伪。
王学韬的车刚放稳,还在山门的石级下边,弘道法师已经在山门前迎接。小车司机留在车内没有下车。王学韬昨晚就跟弘道法师通了电话,说他要到灵岩寺烧烧香。他走进山门猛然觉得天地之间,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人们的思维,冥冥之中有的神韵在勾通灵魂,人与神之间存在某种感应。不过话要说来回,官场上总是内心里行事,别人可以感应到,这恐怕就不会是好事了,因为每一个人的心里,一定是可怕的、肮脏的,甚至是血腥的。
弘道法师双手握着王书记的手说:“辛苦您了,王书记!”
王学韬对弘道法师很客气说:“那里呀,这是圣灵之地,来一趟就不要说是辛苦。”
弘道法师忙说:“王书记说的是。求佛在己,心诚则灵。”同王书记客套地寒暄,弘道法师再回头同其他人一一握手道好。随弘道在山门迎客的还有位小和尚,双手合十,礼貌地站在一边。
弘道法师陪王书记在寺院里走走,王学韬也放下了在市里任何地方视察的派头,随弘道法师去看看灵岩寺的一些重修的地方,他们边看边说显得很投缘。灵岩寺在文革成了林场的场部,是六年前才接管过来的,破坏的程度很大。这寺院的背后有一很大的磨崖壁,常年湿润,隐隐让人觉得有一佛影,伴随着缓缓的滴水声,这儿就更显寺院的静得虚无。
“这磨崖壁的水印在阳光里,有如佛光普渡众生,非常神奇。”
“阿弥陀佛。王书记高见,慧根很好,与佛有缘啊!”弘道法师忙双手合十说。
王书记笑笑,摆摆手,不知是谦虚,还是不同意弘道法师的说法,反正意思含糊。弘道法师又领王书记登钟楼,这钟楼是现在重修的。因在高处能一览群山,二层结构较为简洁,琉璃瓦基葫芦宝顶,八角飞檐翘角。楼中挂有一大铁钟,上面阳刻的铭文隐约可见:日月同辉,众生虔诚,功德无量,最后是明正德十二年制,其余都模糊不清了。王学韬凑近去看,很有兴趣的样子,嘴里连说好好,并问能否撞钟。弘道法师当然说可以。王学韬走向前,连撞了三下。钟声茫茫地在山里回荡,浑厚雄壮,不禁让人肃穆起来。
王学韬感慨地说道:“这钟声执着地保存一种远古的美,听是艺术享受!这说明了佛的美是不灭的。撇开神秘的东西不说,说这钟声就是一种陶醉,震撼人心啊。”
弘道法师听了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高见高见!王书记说得的确有道理。”
“这晨钟能让江阳的人听到?”王书记若有所思地地问道。
弘道法师温和地说:“灵岩寺的晨钟在闷热天气里,江阳市的人可以听到。”
王学韬问重新置一套铜钟鼓,要花多少钱?弘道法师没想到王书记会提到这个问题,一时没有答上,迟疑好一会儿说:“这个,这个我们没有算过……王书记一直很关心灵岩寺的重建,我当竭心修持,广结善缘,为我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积极的贡献。我请求政府再拨点款,重铸一个铜钟,那可是公德无量,给后人留下一些文化遗产。”
王书记没有马上表态。他们从钟楼下来,弘道法师邀请王书记去喝着茶。他自己亲自泡,让王书记慢慢地品茶。好一会儿,王书记才说:“好茶,好茶。照说,我家里别的没有,好茶还是有的,怎么就喝不出这种味道?”
弘道法师应道:“喝茶是一种心境。”
“有道理。我不懂日本的什么茶道,总觉得那是一种繁文缛节。看来他们是在制造一种氛围,也就是心境。”
“有道理,有道理。依我心得,佛讲的就是一种心境。所谓###见性,重在于心。佛教思想并不是叫人求神求仙,是让人在世俗寻求人生的真谛。佛经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王学韬微微点头,正细细品茶,神态怡然。
吃了斋饭,弘道法师又陪王学韬到了天王殿。弘道法师见意王书记点柱香。陪在身边的小和尚虔诚点了三柱香交给王书记,王书记跪下三拜起了身,小和尚接过香插在香炉里。这时,王书记取了二张一百的新票子,投进功德箱里。小和尚又从香台上取来摇签桶交给王书记,王学韬微笑着,显得很有人情味,他又跪下拜了三拜摇出一签。小和尚从地上捡起签一看,脸上分明感到尴尬,而且微微泛红,同时给了王学韬一副阴阳卦让他抛,让其确认。结果是抛的阴阳卦,小和尚匆匆一瞥弘道法师,就把这签给了王学韬看。弘道法师也就再没提铸铜钟的事了。
他们在寺院里盘桓了好久,直到黄昏才下山。车进了闹市区,眼前就花花绿绿了,想起刚才在山上的心境,又觉得恍若隔世了。车内没有声浪的侵扰,车流和谄媚的霓虹灯让人感受到城市的喧嚣。王学韬想起自己刚来江阳,现在心绪不好,他把头靠在车后背,闭着眼睛想:“而现在……不行了,得要有一自我保护的措施。”
这次在灵岩古寺,没想抽了一个第三下签说:“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壤复还泥。”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去静一静地想:“此卦燕子衔泥像,大概是劳心费力。”但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可悲之处,从更大范围里来看,似乎人迟早会是如此,这就是人的宿命。
“或许这纯属迷信……如果人真要是倒霉的话,我只要离开这里,这些官场里的流氓是什么事都做得出,肯定会肆无忌惮地挑衅。压缩机祝厂长那里不能闹出乱子来,到时谁也收不了场!那几千万砸在股市里……”王学韬想着,似乎猝然打住,不敢再往下去想。他清楚在那些事没有完全暴露出来时,精神上的折磨会比以后的肉体折磨更让人难忍,他觉得这是改革的全部精神带来的恶果。
王学韬知道自己走后,江阳会酝酿着一些针对他的阴谋!他总有这种感觉。他清楚有些人很无聊,处心积虑地想从他身上搞出一点事来,因此心事重重,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种调离在别人眼里是风光的,却使他感到很不愉快,也感到这官场中的复杂,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离开江阳前,采取一点尽可能使自己满意的防疫措施。在整个归途中,王学韬的神色都是黯然失色。
王学韬跟司机说回南山别墅,到了石台阶边,他要司机停下自己走上去。小车走后,他站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台阶上,像是触摸到没有声息的,沉寂而冷清的空气。他观察着这沮丧的寂静,觉得生活像是在荒凉的瓦砾上,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样子。玉区(欧)潭里的雾,让人说不完的好景致,模棱两可催促着生活,依旧在蛊惑人心去追求更新的生活。他知道郭小莉已经走了,望着玉区(欧)潭面上的薄雾,胸臆间涌入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凝重。他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仍像过去一样俨然,其中流露出威严的挑战,也显示出他内心的坚强。
“先找祝厂长谈谈,天是崩不下来的!”王学韬略带愤懑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立刻微微一笑,与此同时,他又流露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态。
暮色的山峦笼罩着一层薄雾,若隐若现地浮动。他担心自己一走,保不齐哪里会给他捅出一挡惊天动地的娄子来。这事他得拿出一个办法来,在他心头还是有了一种恐怖的感觉。但他并不在乎,显赫的权势,无尽的欲望,对他而言,已无足轻重。现在他想过一个平凡人应该过的生活,十几年的尔虞我诈、利益纠葛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斗智,他只想做一个世外的隐者,哪怕是一会儿。
王书记找祝厂长谈话没过几天,巧合的是压缩机的总会计死于一场车祸,而肇事司机逃逸。但有他杀的嫌疑,因为死者身上有二次碾压的痕迹,可在肇事探查报告上并没有写进去,这事一直挂在市交警。这会计生前工作踏实、精通业务、作风正派而且是个谨小慎微的老人。
郭小莉从王学韬处出来后,是在她同学家里住了一夜。她不想让王书记知道她没回丰河县。她睡在床上,听着秋雨中的声音,好像是她自己的灵魂的悲泣。她深深地感到自己与冯靖华的爱,她的心里交织恐惧与期待的矛盾心理,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她想:“如果我心中没有那种感情,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倘若相爱的人真的心心相通,那么这该是何等可悲的事实啊!”
夜里这场秋雨,梧桐树叶落了满地。
她清晨起来,漫步在江阳市人民广场,明媚晨光的诱惑大家纷纷起来锻炼。她眼前依旧是风和日丽的景象。远山在水雾蒙蒙中,呈现出恢弘的宁静与莫测的斑斓……她想自己又要和冯靖华见面了,心里这此感到惊惶,也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