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3)
这里到了夜晚,是一幅严寒夜景,寂静得让人发怵,仿佛这清寒的夜空是虚幻的。使人忘了城里傲慢的喧嚣,摆脱了霓虹灯的色彩,更觉得这清寒、寂静有一种深邃的内涵,繁星的美像是灵魂。祝秋生知道,这些人想从自己脸上琢磨出什么,把自己吃透。他相信今天他走到这里,确实存在某种宿命,某种天意……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形形色色的景象,固执地、盲目地寻找抗拒的理由。
“谁也救不了我了……这我清楚,也就不要抱幻想了。”他自言自语,涌现在他心头的一连串问题,使他处于紧张和不安之中。但他完全消极地听任这种紧张和不安来摆布,不寻求任何解脱。在这小楼里,他苦涩的回忆掠过心头,不由自主地抓住每个瞬息即逝的幻想,目光里流露深沉的智慧。这时,他悟出人把幸福认为是实现欲望的永恒,往往会让自己走进绝境。在达到欲望之初,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但贪婪并不会让这种幸福和满足不长久。
每天夜里,祝秋生都会走近窗前望着这清寒的夜空,提着一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想:“这应该是一幅描绘人的精神、道德和内心的星空图……真美。这种美不会因我的背叛而改变,只有坚持不说,是我自己解救和再生的希望!难道我没有任何希望?死,死了得好呀……他们不过是用些荒诞的,诱惑的东西叫我上钩,一句蠢话,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是完了,其实历来是这样。”
陪住的干部叫祝秋生打扑克,他对他们苦笑一下说,他现在没有心情。祝厂长是会计出生,对那些帐的每一笔都是清楚的,清楚自己咬出别人,并非是最好的结果,反把自己希望的路堵死了。但是,他这种感觉的现实性也叫他感到困惑。
专案组的人问起压缩机厂的总会计的死时,祝秋生不无歹毒地微微一笑,很平静地回答说他不知道,要专案组的人去问市交警队。
“公安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他是被人谋害的。”
“傻瓜!有证据把他抓起来就是,问我不是白问吗?”祝厂长带着明显嘲讽的神色说。他眯起眼睛,好像还朝专案组眨了眨。“他们知道?”这想法闪电似的掠过脑海,同时种种想法像旋风似的,在他脑海里飞舞。
“鬼才会上他们这种当,这是考验毅志的时候了。这种时候尽量不做解释,就是小小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重大突破。交代……狗咬狗地出卖灵魂,这是多恶劣呀!难道我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难道我也这么去做……不,那样是荒唐透了的!人就是在真理面前,还得要千方百计地欺骗自己。没有痛苦的生活只是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穷人是这样,有钱人是这样,做官的也不例外。”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想。这时,在他的内心有种难以克制的情绪又在抬头,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去思考,一切都明白地摆在面前,又何苦多拉一个人下水呢。
在这小楼住了差几天就满一个月了,祝秋生除了是证据确凿的认了点,几乎是没有说清楚自己的问题。一种新的激情充满了他的心间,使他如烈火婪身,仿佛被耀眼的闪电照亮了他灵魂的黑洞,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此地。可是,他已经是被“软禁”起来的人了,很东西萦绕在他的心头,这些都现实的,而不是他平日的陶醉的幻觉。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使他不得安宁的事来,知道自己怎么做都逃不过惩罚。记忆突然想起的事,使他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向四周寻找什么。在这小楼里,那曾经炫耀的信念、富裕和幸福,现在己荡然无存了;善于从政的和“红顶商人”的荣耀没有了。纵然红尘的繁华乐事,也是一阵云烟,瞬息间是乐极生悲,人非物换,无意地揭示了这个集团的贪婪、无耻和世态炎凉。
在这里“软禁”深感不安,祝秋生常站在那装有防盗网的窗前,阴郁的月光又像神秘地透过玻璃照进来。他像在沉思地想,现在他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全部罪孽,要不然永远意识不到这罪恶深重。他在这里也感到屈辱,很多事是上面要求办的,脸上那种别人看不懂的微笑。
这儿静,静得连桌椅的张力都可听得见。这寂静,使他的心跳得厉害,甚至都跳疼了。
“这些个事说得清楚吗?说清楚了,我也是落得两头都不讨好,一样是没有好结果的,那么我还指望谁?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讲,孩子以后还能得到他们的照顾。”他在心里问自己地想,眼角的细碎皱纹微微跳动,没有睡好觉的眼皮浮肿了,让人见了觉得他真可怜。
夜色的诱惑无疑会让人产生错觉,有种意想不到充实感和神秘的奇妙。他觉得这夜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这种虚幻的张力将人托起,随着记忆的扑朔迷离而侵蚀真实,与其说他是全然感到意外,不如说他是完全被夜色征服。这生活又如同梦幻,介于现实之间,总有许多解释不清的迷。
“生活的一切规律看来都是那么虚伪的,没有闪电那么真实,没有生命结束时,双脚踏空那么真实……是啊,这一瞬间就能解脱一切,也是我献出一生最辉煌的……从虚伪中解脱出来。”祝秋生想到这里,感到无限的地幸福,竟然有种高度的和谐美感。心灵和智慧的一道闪电过后,仿佛照亮了他黑洞里的灵魂,随后又只剩下一团漆黑,骤然化为特别的宁静,生命本身给予的一切意想不到地走完了。他在阳光下阅历的苦难、贪婪、虚伪、罪恶和悲哀,都虔诚地融进到这清寒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