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3)
“现在想来,看空一切才是人的最高灵魂,或许人只有这时才能理解功名皆粪土……但现在的人总想过足官瘾,而目空一切,恨不能把子孙的都过足。到头来,就如《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说的,‘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名利是人心中最大的魔鬼。”他说,瞧了瞧陈海峰,似乎露出一丝苦笑。他还说到了胡蝶,说王书记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过去找她去托王书记帮忙的人,对她是十分客气,甚至还奉承她。现在王书记死了,他们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咄咄逼人的德性,最后弄得她离婚后也活得很难。他好像把这世界全看明白了,眼神变得冷冷的,虽说显得很平静,但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陈海峰望了一看这白色的病床,情不自禁地差点落下了眼泪,这连他自己也惊愕不已。此刻此景,越发使他觉得人生如梦,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她像雪融化在灿烂的阳光里,不能不说是红颜苦命啊!我死了,芳芳也可能会跟她一样,现在的人心比荡妇更为淫荡,无所顾忌地讲究个利益。这些年来‘反腐败’往往成为官场里,不同派别之间相互斗争的工具。赢的一派不会比牺牲干净,最终目的就是权力的重新分配。没想到今天我这么快就要死的人,也会说这些牢骚怪话。这些都是多余的话。”林育德为她惋惜地说。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一番话,是什么作用也没有,就是发怒也是多余的。从他侧脸里就更显内心的寂寞。
他说这些话时,仿佛有人拉住他的手,无法抗拒地、盲目地、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不容反对地拉着他跟着走。这种感觉正好切中他的心,他觉得不好而沭然惕厉,知道自己快走到尽头了。这一些离奇的、必然发生的,像一闪即逝的闪电,突然使他的全部意志麻木。过去的像是突然变得遥远了,就如王学韬他们远去了一样,他的心也悄悄地冷清了。
陈海峰见林育德如此伤感,他从林育德的哀伤中感知了悲切。不知怎么地,他内心深处有种莫名其妙的伤感。窗外的雨不紧不慢地下,好像没有停的迹象;远处蒙蒙的雨雾像是浓缩了天空,朦胧得只有轮廓,让人感觉到某种虚幻在侵蚀真实,叫人看了更愁。
陈海峰坐了一会就走了,他心里不安,似乎想在这最平常不过的生活中,寻找某种不祥的征兆。他虽说是个无神论者,脑海里冒出很多异常的想法,觉得林育德是在还孽债,这个“明天”同他岳父一样。那一幕是凄惨的,是无可挽回的,仿佛生活里真的存在某种说不清的宿命,或是天意。
“我们这个民族的灵魂深处,是个备受蹂躏的,她痛苦就如好伤感文学一样,最后在政治高压下夭折而没有走完她的里程。对那段历史的批判并不深,那种残酷与无情,偏见与敌意,刻骨的仇恨与绝望的生活,以至现在的人对那种残酷地崇拜。他们不仅仅是伤感的怀旧,这种仇恨伴着迷惑进入现在人的思想,希望这种悲剧再次上演,真是不可思议。他和王学韬他就属这种人,他们没想到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这也算是老天对他的特别恩惠。历史的发展真是充满着悖论,由这场经济、政治变革的浪潮狂热地充塞异端的思潮,导致以往的极端社会最庸俗的平等瓦解,同时也让道德沦丧,生活粗俗下流,而使人懂得了自我,背叛了信仰。往往是置社会公德于不顾……也使官场里的斗争更趋血腥,更迭的更加频繁。这本身就向社会提出了一系列饶有兴趣的问题,好让后人去思考,去研究。”陈海峰边开车边想,好像从林育海身上看到了悲愁,可他并没有感到辛酸。他很想笑一笑,但生活中太多无奈和难言的苦衷,又让他笑不起来。突然,他接到潘静打来的电话约他见面,一些意外的感觉在他心头掠过,觉得他们的关系始终搀杂着不安的成分。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陈海峰感到背上嗖嗖地凉。他想眭小军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恐惧并没有消除。“我不能因感情这种事把自己给毁了……真要是没处理好,我就会毁在她手中.简直可怕极了。”他想着,一丝不自然的恐惧的微笑挂在他嘴角上。
陈海峰回想起他们初时的感觉,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诚挚美好的感情,会与这样露骨刻薄的嘲弄结合在一起,怨恨隐隐地在他内心沸腾……他若有所思地狠狠地嘲笑自己,觉得他们之间是一场说不清的春梦。“她应该知道,与其说她是可怜的,道不如说我现在是最可怜的。现在我净做一些噩梦……这个社会,在憎恨里渗入一种爱,一对对被爱这个愚昧的枷锁束缚。而每一张虚伪的笑容下面隐含着嘲笑和欺诈。”
潘静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我做了孽?这就是解脱!他真够狠……这就是对这一解脱的解释?不知是谁弄错了,这……这是个不幸的误会?”绝望和痛苦侵袭她的心灵,觉得自己过去所做的除了侮辱和操劳之外,什么也没捞到。过去幻想的生活被现实打破了,她从内心感到忧虑。显然,这一次是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身。
她可怜地、心神不安地嘲笑自己。她一脸绝望的苦相在回忆,这些年她走过的路,浑身素色,跟小寡妇似的,一种空虚感涌上来,一颗心空空荡荡像是无搁处,浑身力气都消磨殆尽了。
“我们再也没有找到生活的乐趣了,虽然我还天真地期望,可人心是变幻莫测的……我们还是面对现实,不要去想那自欺欺人的梦了。”潘静想在以前她是避免去想这些的,现在她一目了然地看清楚了他们的关系。“他并非是一个只有情欲的淫棍,但他在我身上找寻的不就是升官的路吗?与其说是情人,还不如说我们是性伴侣,这倒不是我平庸,是这社会太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