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李子过生日打架住了院，我们就基本上没有怎么去上过课，晚上也是留一个人在医院看守，其他人返回宿舍睡觉。小李子爹妈不让我们进到病房去，我们只好在病房外的长椅子上徘徊。好几次我们几个想进去看望看望他，他爹就会铁青了脸，大声吼着让我们只好滚出去。我们只好再乖乖退出去。有几次他爹出去买饭了，我们就悄悄溜进去，这时候他妈就会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看着我们说：你们近来干什么，快出去快出去，否则他爸回来又要骂人了。

这个时候另一件事又出现了。我们把小李子送到医院的当晚，和我们打架的那几个人就全部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没事就在校园到处游荡，希望可以碰到他们，给小李子一个说法。但是他们就和人家蒸发了一样，加上那天我们也喝多了，人都没怎么认明白。小李子他爸在病房里成天阴沉着脸，背着双手踱步，不时朝着门外看看我们。我们就会觉得身上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一天，他推开病房门，出来对我们说：人是让谁打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我们面前扫来扫去，仿佛凶手就是我们中的一个。

我们支吾着说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人能说清是谁打的。

他又低下腰说：是不是你们打的？

我们赶快摇头，拼命否认。刚子支吾着说是让别人给打的。

他站起身来，又背着手走了两步，我们大气也不敢出。他走了走，猛的吐出口浓痰砸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我们全部吓一跳。他又冲着我们吼：不是你们打的也跟你们有关！赶紧给老子把那个打人的找出来！

我们像几个瘟鸡一样低着头走出来，茫茫人海上哪去找个人呢？何况那天我们还喝醉了，醉眼朦胧的，连事情完整记下来都难，更何况去认识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只记得打小李子的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家伙，林超说还有个头发爆了的家伙，其他人没有特征，我们都记不起来。小胡想了想，说他有办法。然后他带我们去附近的复印室，用8k的白纸印了几十张寻人启示，我们分别去学校各个食堂门口和教学楼，宿舍楼门口张贴。不久之后全校都知道了，最危险的是连我们系辅导员都知道了。

几天后辅导员叫我们全体宿舍的人去一趟办公室，小李子除外。我们心想大事不好，估计要背上处分了。果然进们就看见几张刚正的脸，散发着正义的力量。几个学生会的学生坐在沙发上看热闹。

果然，辅导员把桌子猛的一拍，把一支钢笔震得跳起来。然后咬牙切齿地问我们：9月23号晚上，你们给我干什么去了？

我心里嘀咕说：谁给你干什么去了，我们是干自己的事去了。刚子抬头说：我们去给李冉过生日去了。

过生日――辅导员声音马上提高了八度，过生日，不止过生日吧，怎么把李冉给过到医院去了，听说人家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刚子说：这件事我们也不想看到，但是有一帮人要找事，他们欺负我们，所以我们就还手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白打。李冉就是让他们给打的。

辅导员怒气冲冲地说：学校校规怎么写的，严禁打架斗殴，造成恶劣影响的，给予劝退处分，你们不想念啦？

刚子分辨说：可我们也不能让他们白打，他们太欺负人了……

辅导员嘴里飞出唾沫：住嘴！

刚子脸色很难看地不说话了。我回头看了看旁边几个学生会干部正捂着嘴偷偷地笑，我愤怒地想，等老子出去雇人把你们全强奸了，让你们再笑！

打人的是谁？是不是学校的？

应该是学校的，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们，否则就不会贴那么多海报了。要是能找到他们他们现在肯定死定了！

住嘴！

最后辅导员让我们每个人交一篇5000字的检讨，同时向李冉父母道歉，限期找到打人的人，否则有可能警方介入。

我们出来时鼻子都气歪了。谁嘴里都在骂人，既骂辅导员，又骂那个打人的，刚子喟然长叹，我们他妈的就是废物一群啊。

过了两个星期，小李子醒来了，可惜他不说话，只是每天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妈成天掉眼泪，他爹背着双手在病房走来走去，脸色阴得吓人，时不时看上我们一眼，我们顿时就会被吓一跳。

打人的始终找不到人，小胡贴了不少大字报，一开始还彬彬有理的，后来就不管了，什么骂人的话都上去了。但是那人还是像针一样沉在大海里。不见踪影。

我们担惊受怕，以为小李子被打坏脑子了，那以后若打成了个傻子怎么办啊？万一变成植物人，一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啊。想着想着我们都抹眼泪了，张小派不去网吧了，李建军也不再整天见不到人了，一想到小李子因为我们而可能终生残疾，我们就哭得更伤心了，张小派甚至哭得都岔气了。

小李子他爹这时候走到我们面前，见5个大男生哭着呢，他阴阴地丢下一句：作孽啊！说完他就又背着双手回去了，我们则忘了流眼泪，纷纷猜测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始终找不到打人的凶手，小李子他爹估计我们也找不到人了，他眼睛里没有了凶光，而是整天唉声叹气。第二天我一个人去医院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烟，他抽了看来不少了，脚下一堆烟屁股，听到我声音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脸转过去了，我看见他眼睛通红，都肿起来了，头发凌乱不堪，甚至都能看出白发。我心里一阵难过，挨着他坐下来。

我们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然后到中午了，我去医院的食堂吃午饭，顺便又带了三盒出来，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到了他那里我给他一盒，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就吃上了。我试探地问能不能进去看看李冉，他点点头我就进去了。

小李子他妈还坐在他床头，小李子一条胳膊伸出来，一只吊瓶正滴滴答答地得打不知道什么药水。小李子胳膊上全是针眼，这些日子不知道他挨了多少针。他头上包着纱布，两眼无神，我进来时毫无反应。小李子他妈整个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已经不掉眼泪了，只是不挺摇着头，我把两盒饭放在床头柜上，不敢说什么又赶紧退了出来。小李子他爹还在低头吃饭，他吃吃停停，显得异常痛苦。见我出来就把饭放在一边。我说你还是吃吧，无论你怎么有气都不能把自己气坏了。

于是他爹又把饭拿起来继续低头吃，他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久他终于说话了。他说：作孽啊！

说完他放下饭盒，埋过脸去抹眼泪了。

小李子大脑受到损坏，已经无法上学了。只好办了休学手续，他出院那天我们都跑去看，他依然不和我们说话，手上牵个吊瓶。他爹要把我们付的押金还给我们，我们都不敢要，他爹一定要还给我们，我们只好接受了。他始终没有骂过我们一句，他走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像个垂暮老人。他真的老了，我能感觉到，没有了阴沉的眼神和脸色，有的只是像个老头子一样的扼腕叹息，感慨！

他一直没让我们负什么责任。

学校的处分也下来了，我们所有人记大过一次，我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的大学毕业证以前是废纸，现在则连废纸都不是了，在大学里档案里有污点的学生，用人单位是没人敢要的。

还不到10月就开始刮起了阴风，每个人都阴着脸，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