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工头一个人跑到小区去讨个说法,中午却阴着脸回来了。回来后大声嚷嚷着让我们去干活,当时我们正好是休息时间,所以大家都非常不解。
工头也被人打了。工头直接去找了几个保安,问他们为什么打死他的人,结果几个保安非但一点点表示也没有,还像撵苍蝇一样要把他撵出去。工头平时在我们工地上呼风唤雨惯了,哪受得了这个罪,于是嚷嚷着准备骂人,结果被几个人踩了一顿给轰出来了。
工头是一个来自东北的个体爆发户,所以脾气非常的暴。回来之后叫了一些忠心耿耿的跟班,抄起武器准备杀过去。后来因为老陈的事闹得太大,开始有警察过来盘查,于是工头就把几个保安给告了,但是打工头的几个保安最后被拘留了,打死老陈的保安却一直没有查出来,原因是当时我们都没有在现场,无法成为人证,警察就去盘问了住在小区的业主,但是奇怪的是那天围观者非常的多,现在却统统成为了哑巴,一圈下来,个个信誓旦旦指天骂地表示没有看到,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警察回来,告诉我们,证据不足,不能起诉。
听到这个消息,包括我,大伟还有很多工友都哭了,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老陈被人活活打死,最后凶手却可以逍遥法外。当天下午我们谁也没有去上工,去了医院,老陈的遗体晚上就要火化,本来要留下来要法医鉴定的,老陈的老婆怎么也不同意,她说人都死了,还要动那遗体干嘛?我们刚想给她解释,她眼泪扑簌蔌就滚下来了,我们还想说时,她就想跪下磕头,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说:那就化吧。
遗体是晚上十点运到火葬场的,老陈穿戴整齐,脸上的血迹已经看不到了,他安静闭着眼,脸上甚至有一丝红润,谁都没有看过老陈如此安详的表情,他死亡前,是否看到空灵的天堂。殡仪人员小心解下系在他腿上的一根黑线,向我们解释,这样人在阴间就不会被绊倒。遗体进入火化炉时,哭声顿时大了起来。老陈老婆更是哭得几乎昏厥,这个苦命的女人,她不辞万里来到上海,只看到了她丈夫伤痕累累的遗容。
然后我们一行总共12个人都抱着胳膊,低着头走在街道上,再有一个月就过年。我已经能隐约嗅到空气中欢乐详和的气氛。我抬头看看天空,甚至能稍微看到烟花的痕迹,冷风不停吹着,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寒冷。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个城市的夜晚如此冰凉。
最后在大伟的建议下,我们来到一家小饭馆。我们拿着菜单,把一整张菜单上的菜都点了下来,我出去买了5瓶白酒,然后大家红着眼睛开始猛吃猛喝,谁都不说一句话。快到3点钟,菜吃完了,酒也喝光了,我们付了帐走出来,想回到工地去。即使在凌晨,上海依旧灯火辉煌,仿佛能掩盖人世间一切痛苦。
到了工地,我们却没有进到我们的宿舍去,大伟摇摇晃晃走到还没有建好的楼下,摸索着捡起一根粗粗的钢筋,嘴里喃喃的说:不能放过他们……我们如法炮制,都过去捡起了钢筋,我们决定铤而走险。如果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正义,那么正义就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我们一行12人,人人手里提着一根钢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找到了工头所说的那个小区。去的时候门正紧锁着,大伟就用钢筋丁丁当当敲着大门。我们也用钢筋敲门,顿时热闹非凡。附近的狗叫起来了,不少居民家的灯亮了,不少人拉开窗帘看。果然不多久,三个保安就提着裤子匆匆忙忙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听到他们骂声我们就更来气了,用钢筋敲得更大,第一个保安到了门口,看到我们都拿着武器,吓了一跳,说:你们想干什么?
大伟瞪着血红的眼睛,说:把门打开,我们当面说。
那人犹豫了一下,跟旁边一个人稍微商量了一下,一个人急忙跑回去叫人,剩下两个人跟我们直接骂上了。不多久,又跑来十几个保安,他们大概有十五六个左右,领头的一看他们人数占优势,就说:开门!
门刚一打开,大伟就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但是他还没有攻击到任何一个人已经被三条警棍打翻,我们其他人都没有犹豫,纷纷举起钢筋杀了进去,我一进门就瞅准了那个领头的,我想那天打老陈的说不定你也是带头的,所以我看到他我就照头给他来了一下,他马上双手抱着头哇哇叫着倒下了,然后我被另一条警棍击中额头。
这是一场激烈的撕杀。12个红着眼睛一身酒气衣杉褴褛的民工和十五六个一身制服手拿警棍的保安。不断有人倒下,我们都拼了命,发誓一定要为老陈报仇。大伟受伤最重,倒在地上毫无反应。我头破血流,几个保安围攻我一人。开始我挥舞着钢筋拼命还击,最后我钢筋脱手,根本没有办法再还击了,顿时对方的攻势加大了,我只有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忍受无尽的拳脚。直到我耳朵里模糊传来了警车的警笛,我明白,我们都得救了。
然后我们全部被抓到警察局。
我们已经不打算再申辩什么或者解释什么,打架是我们引起的,我们喝了酒,而且深夜扰民,无论哪一条我们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我们说什么他们可以信呢,如果说我们说我们是为了给老陈报仇,那么抱什么仇,你怎么肯定是他们打了老陈,你当时在场吗,而且报仇的事要交给警察局,让人民警察来负责……去他妈的,我用屁股都能想到他们会这样说,所以我们谁都没有解释为什么,警察就把事情定性为酗酒闹事。
我们谁都被关了10天,我们被要求赔偿对方所有医药费,并且赔礼道歉。我们赔了医药费,但是都不肯道歉。最后工头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对着我们破口大骂,说我们全都是一帮子愣头青,做事不长脑子,我问他你当时不是也想揍他们吗,工头更来气了说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你们都多大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工头说你们马上道歉去,否则你们一年工资全都报销了!
听到这句话我们谁都哭了,最后我们还是强忍着给对方道了歉,出来的那天天气非常好,阳光明媚得让人不忍不看。我们谁都扳着脸,返回工地。工头又将我们都点名骂一通,说这个社会本来就这样,没有什么道理。你们他妈的必须学会逆来顺受。
接下来几天干活我们都干得无精打采,大伟改去高空作业,有一次在楼顶推水泥,心不在焉几乎掉下来,幸好及时抓住了三脚架。我们都吓了一身冷汗,工头不由分说又是一通狂骂。
离开过年还有10天的时候,工程暂停,工头发工资。我干了总共5个月,赚了4200块钱,工头还算够意思,我们赔偿的医药费实际上是他自己出钱的,也没有从我们工资里扣。有一天工头特意对我说:你们那天打那几个保安打得真好,我早就想揍他们了,没想到你们替我揍了,哈哈揍得真他妈的过瘾。好了,这句话就我一个人对你说,你可别瞎嚷嚷啊。
然后我们卷起铺盖准备回家过年。虽然打架的工友们一个个鼻青脸肿,但是大家还显得挺高兴。我们约好一起去吃了一顿,并且专门给老陈预留了一个座位。我们第一杯酒是敬给老陈的,谁都举着杯子,大伟说:老陈,你走得太冤枉。兄弟们我们无能,不能帮你报仇了,不过好歹替你把他们几个打了一顿也算给你出了气,你也可以走得安心一点了。以后兄弟几个每到清明过年都不会忘了你的。然后我们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我整理好行李,和工友惜别。我出来时总共带了1000元,现在还剩下200多,加上工资,除去车费,能剩下4000多,我寻思着给我爸买一件好点的衣服,他见不得冷。还有需要给家里置办一点年货,我买了不少东西,最后我把3000块钱缝到衣服里面,提着大包小包坐上去兰州的火车。
我现在是一个彻底的青年民工了。我剃着非常短的毛寸,头皮显得发青。加上干了一年的活,皮肤黝黑发亮,手掌粗糙,浑身上下一股汗味儿加土味儿,我挤在人群中和农民完全没有区别。虽然没有座位,但我起码接受了一年锻炼,毫不当回事,就是车里闷得吓人。我在车里摇摇晃晃,到了第二天清晨找到个座位,然后晚上就到兰州了。我下火车后,竟然不认识这就是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