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诧异地看了看老陈，老陈没有理他，那保安就给另外两个使了个眼色，剩下两个走了过来，想把老陈轰走，说老陈一个乡巴佬，在小区里影响小区形象。

老陈说他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再走，而且迷路了，找不到去火车站的地方，打算等下去打听一下，他不是故意影响这里的。而且他也只是抽抽烟，比起在小区里穿得非常暴露的女孩子和别人光天化日之下又亲又啃，形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其中一个保安骂道：x，你一个从山里来的土包子，你知道个p，我们这里是刚新建的小区，里面住的全是有钱人，你在这里根本是过来杀风景。万一小区里谁家的东西被偷了，你能负责得起不？

老陈恼了，他扔掉烟头，站起来说：我虽然是个农民，没啥文化，但是我从小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饿死穷死不能短了志气。如果真是东西给偷了，也是说明你们做保安的是吃干饭的，连个贼也抓不住，你居然在这里来骂我！

保安顿时恼羞成怒，伸手从腰里解下警棍，没头没脸地向老陈打过去，一边打一边骂：你妈的b，你是杂种配出来的啊，你跑到这里来撒野，你要撒跟你家母猪撒去，你也不打听一下这里能是你来的地方吗？你老婆让人给上了，你脑子进水了？

老陈被彻底激怒了，他像一只狮子一样挥拳吼叫着向他们冲去，狠狠一拳打在那个骂他的保安嘴上，当场把他的嘴打歪了，然后又挥拳冲向另外两个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另外两个保安也掏出武器向他打去。但是他们根本就不是老陈的对手。

不久，又冲过来几个保安，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有七个保安围攻老陈，老陈终于被打倒在地，他的头破了，他的衣服也撕破了，他哇哇吐着鲜血，接受着七个人的拳脚。围观的群众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被打成这样，老陈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他所有的头发，七个保安如同七只疯狗一样撕咬着一头雄狮。群众之中只是观看和嘲笑，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报警。

有两个保安嫌这样打不够解恨，他们跑到传达室，把里面两个拖把的头扯下来，然后把拖把的杆一撅两段，他们拿着这样的武器，像匕首一样朝老陈刺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老陈腹部流血了，红色的血仿佛在他全身开始往外渗，老陈就像一个太阳底下的雪人一样迅速融化。

老陈一共站起来三次，又被他们打倒了三次，无数的警棍，拖把杆，拳头，皮鞋在他身上肆意地发泄。老陈只能用胳膊护着头部，他已经无法再反抗，甚至无法求救，向无数围观的小区居民求求他们救救他的命。

最后老陈用了全身的力气跪在地上，他已经不再反抗，他流着眼泪，用手捂着肚子求他们饶了他，他太想活下去了，他还要回河南去看他的老婆，他太想看到他的老婆和儿子了，他的老婆在饭店殷勤地招呼着客人，儿子在门口玩耍，他可以在饭桌上自斟自饮，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温馨的家庭。他太想看到这一切了，他已经不再是威武的雄狮，他只是想活下去，再看看他的老婆孩子。

但是杀红了眼的保安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他们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殴打着老陈，就像打一条穷途末路的老狗，最后他们自己也觉得累了，四个保安才咒骂着将奄奄一息的老陈抬出去，丢在小区门口不远的路边，然后他们骂骂咧咧地返回他们的宿舍喝啤酒去了。无数的群众见证了七个牲畜一样的保安对老陈的屠杀，但是他们仿佛同一天失了声，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围观，没有一个人肯去劝阻，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救救他。

老陈像一堆垃圾一样被丢在路边，几只苍蝇围着他打转，几个老人过去看了看，摇摇头就走了，几个孩子想过去，被大人拼命拉住，大声呵斥。老陈躺在那里，血漫漫向外渗，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捂住伤口了。

最后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不忍心，去试探老陈是否还活着。老陈本来已经昏厥了，但是他知道有人来救他，竟然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求她救救他，他不想死，他太想活着了，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停地流着眼泪，哀求她将他送到医院。女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打了120救护车。然后陪着他一起到了市医院。

挂完号，医院说要交5000元押金，必须现在交，否则不救人。女人为难了，她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而且也没有带银行卡，只好问老陈怎么办，老陈断断续续地告诉她自己老婆的电话，他太想见自己的老婆了，他脑子里唯一能记起的只有她的电话。那个女人就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他的妻子打了电话。然后她匆匆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老陈的老婆知道了事情之后，几乎以冲刺的速度跑到火车站，用到一张到上海的车票，当天下午就坐上了车。而这个时候的老陈，他眼睛里一片清澈，他的心灵从来没有如此轻灵过，他自己爬到了医院急诊室外，用外衣在地上铺了个小地毯，然后他坐上去，靠着墙壁，头挨着肩膀，看着依然湛蓝的天空。他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所有的一切往事都像放电影一样从他脑海里飞快地过去。他的血还是在渗，虽然很慢很慢，几乎察觉不到，但是他依然用手紧紧捂着伤口，拼命想多活一些时候。许多白衣天使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肯停留下来帮帮他，问问他怎么办，他们旁若无人从他身边经过，偶尔用眼睛瞥他一眼，然后又趾高气扬地走了。老陈在那里，仿佛一团空气。

老陈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多，他死命捂住伤口，眼睛一片空灵，天暗下去，直到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医生全部回家吃饭打麻将过夜生活，直到医院门口的铁门哐当一声锁上，直到天色又开始变得发亮，直到医生们抱怨着这么早又上班从他身边经过，直到他们中午出去食堂吃饭，老陈一直在安静地坐着，他享受了死亡带给他的一切宁静和虚无。我相信，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天国。

等老陈的老婆赶来医院，老陈已经死了，他的眼睛依然睁着，他太想看到他的亲人了，但是亲人的影象已经永远无法映在他的眸子里，他的血几乎流干了，他的脸白得像一张宣纸，他还是保持着开始的坐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保持着这样优雅的死法。

老陈老婆尖利的哭喊声划破了天空，惊吓了飞过的几只鸟。老陈老婆疯了一样给看到的每一个医生拼命磕头，求求他们救救老陈。医生都如同避瘟神一样避开了她，一个老医生不忍，他走到老陈身边，蹲下来看了看，说：人已经死掉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老陈老婆抱住老陈的尸体，不让任何一个人抬去太平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死在医院的门口，为什么会死在救死扶伤的医生的眼皮下面，为什么他整整坐了一天，没有一个人去帮忙，为什么甚至没有一个人去过问一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响了一条街道，又有一群人过来围观，他们有的摇头有的扼腕，有的陪着掉泪有的幸灾乐祸。终于有一个人认出了老陈，他是以前和老陈一起干活的工友。于是，他打通了工头的电话。

而这个时候，工头在浦东新区和亲戚朋友在东方明珠前摄影留念，他们摆出各种造型，脸上挂着各种微笑，他们总嫌他们的笑不够灿烂，一次又一次地改变着自己的表情。

等工头知道情景返回时，已经到了深夜。

听完她的讲述几个工友在旁边默默擦眼泪，工头在红着眼圈劝老陈的老婆和孩子。项目负责人也来了，他在走廊里来回地踱步，用右拳砸着自己的左手掌，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我和大伟彻底愤怒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保安竟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活活打死人，为什么医生可以把躺在门口的重伤病人置于不顾，大伟气得满脸泪痕，抓住旁边过来的一个医生就给他脸上一老拳，那医生当场倒地，大伟又怒吼着冲过去，想要他的命。被我们拉住，工头吼道：你他妈的再不停住，老子开除你！

大伟听了这话，把头埋进粗糙的手掌，哭了。

我拉住工头，要他一定给老陈一个说法，人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能让几个凶手逍遥法外，工头咬着牙气愤地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