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爷穿过围观的人群,顺着公社大院的围墙转了两卷,回过身来从自己的药包里取了一个玻璃瓶和一只小碟子。玻璃瓶装着一种褐色的液体,瓶口一打开,就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有点刺鼻的气味。姑父爷慢慢地走到墙跟儿,用玻璃瓶给小碟子上倒了一点药水,把小碟子放墙跟儿,又慢慢地走回来,说:“大伙儿都往后退一下,离墙远一些,不要大声说话,保持安静。等上十几分钟就行了。”
我和茶姑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姑父爷,李小霞捂着嘴看着,看样子是在笑。这时,我才发现蝴蝶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一卷白纸。我悄声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和爷爷一块儿来的。刚才到书店里买白纸去了。回到重阳宫时找不见爷爷,打听了以后才找到这里。”
那时乡下人那里有钱买练习本,一般都是买上几张白纸,回去以后自己裁成32开或者16开的练习本,这样能省不少钱。
我们都不再说话,就静静地等着。姑父爷从怀里掏出洋烟斗来,打开旱烟袋,往洋烟斗里饱饱地装了一下烟叶,一只手微微颤抖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火柴后,点了几次才点燃烟斗里的旱烟。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们都不免为姑父爷捏了一把汗:这里要是没有公老鼠怎么办?
时光似乎过得很慢,一分钟也觉得很漫长。
过去了有五六分钟,还没有看见老鼠的影子。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这里是公社大院,那能会有老鼠。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在人们已经焦躁不安的时候,在王主任的脸上开始露出得意的笑容的时候,一只老鼠终于出现了在人们的视野里。由于大家只注意那只小碟子,所以这只老鼠是从那里来的,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给人的感觉好象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这只老鼠很机灵地跑到小碟子跟前,朝两边看了看,就张嘴喝了几口碟子里的药水。随后掉头就走,但没有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双腿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张腿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咦――?”人群中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异。王主任得意的笑容凝固的脸上了。
又过了一分钟左右,又出现了一只老鼠,很快地蹿到小碟子跟前,张嘴就喝,喝了两口转身想走,但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挣扎起来,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人们脸上的神色开始出现了分化,大多数人开始兴奋起来,也有一些不住地摇头,还有人仍是一脸的困惑。王主任的脸色由原来的得意变得紧张起来。只有姑父爷神色依旧,独自地抽着烟。
还没过半分钟,又有两只老鼠蹿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奔向小碟子,两个家伙在半路上还不断地相互冲撞着,象两名足球队员扑向眼前的足球时那样合理冲撞着。到了小碟子跟前后,狼吞虎咽地尽情地喝了几口药水,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跌倒在小碟子旁边蹬了几下腿,一命呜呼。
姑父爷猛抽了两口烟,将烟往鞋底上猛磕两下,快步走到死老鼠跟前,提着老鼠的的尾巴,一个一个地提起来,提到王主任的面前,往地上一扔,说:“主任你自己看看吧,是公还是母?”
王主任见姑父爷将老鼠提到他的面前晃悠,本来想躲一下,但看到老鼠被扔在地上,这才定住了神,说:“你说是公还是母?”
“是公的。”
人群里有位上了年纪的人伸出脚来,拨拉着地上老鼠的后腿,看了看说:“是公的,是公的。”
王主任说:“不是说毒五个公的吗?这才四个,这怎么说?”
姑父爷笑了笑说:“你这院里恐怕只有四个公的,母的不喜欢吃,就不来了。所以只能毒四个公的了。”
“你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鬼把戏?搞了什么名堂?”
“名堂倒是有,但不是鬼把戏。这药是我根据公母老鼠的喜好特性研究出来的,所以想毒公的就毒公的,想毒母的就毒母的。现在我们使用的老鼠药一般都是撒在老鼠窝的门口,老鼠吃了以后就走了,最后不知道死在那里了,没办法收拾,这样老鼠的天敌――猫和蛇吃了被毒死的老鼠后也常常被毒死,因此猫和蛇也越来越少,也常常发生麻雀、家禽误吃老鼠药的事情。自然界的生物链就受到了破坏,对人类有益的动物也越来越少……。”
“什么链?生物链?”王主任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打断了姑父爷的话。“我们人的没有吃的,那里还管其他生物,他们链不链的和我们球不相干。现在就说这老鼠吧,你是怎么让他们主动吃药的?”
“其实这里面加了一种老鼠喜欢吃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是秘密,是专利,不能告诉别人的。”
“好哇,还给我卖起关子来了。什么秘密专利的,在我们人民内部还能有什么秘密?所有的利益都是大家的,不能个人独占。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的,不能靠这个发家致富,现在不是讲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吗?你这这种保守秘密的做法可是培植资本主义的苗啊。”王主任几乎要咆哮起来。
“我没有想用它发家致富,我是响应政府的号召,研究老鼠药,支持除四害。我为了宣传除四害,还自己编了一首歌谣,我现在就背给大家听。”姑父爷说着就手舞足蹈起来了:
“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
吸人血,招病害,偷人幸福搞破坏。
千家万户快动手,拿出绝招除四害。”
周围的掌声响成了一片。我也跟着鼓掌。李小霞很兴奋地鼓着掌,茶姑鼓掌只是轻轻地,但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早已放了下来。
王主任的态度终于缓和起来:“这还差不多,这才象个老师的样子。你是姓安?安老师,把你刚才背的那几句歌谣给咱写出来,交到公社广播站,让广播员广播广播。行了,没事了,你就回去吧,以后可别弄得象个卖狗皮膏药似的。”
“今天本来就是个误会嘛。不过,王主任,我有一点愿望,看公社农科站能不能给我支援一些农药,供我搞研究用?搞这个老鼠药要花钱,我个人没有那么多钱往里面添,所以最好还是公家给资助一些东西。”
“哎呀,这可就难了,我们的经费、物资也很困难啊。你是教师,还是好好教书吧。先把书教好再说。现在教育很重要哇。”王主任显出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们就帮助姑父爷收拾好东西,往公社大院外面走去。
散开的人群开始大声议论着,有不少人说这个东西好,有一些人围着姑父爷打听老鼠药的用法,还索要了一些老鼠药。快出公社大门时,王主任好象起了什么,突然追上来问了一句:“安老师,你是哪里人?好象不是本地人吧?”
姑父爷先是一怔,略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是河南的,老家受了灾,生活不下去了,大家都逃难走了,我就带着孙女逃到这里来了。”
“河南来的?”王主任若有所思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