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姑看到果真是姑父爷在卖药，惊异得想说话却不知从那里说起，只是一脸的担心，叫了一声：“安老师，你咋在这儿呢？”

姑父爷闻声一看是茶姑，并不吃惊，反而笑了起来，笑容里却堆满了歉意，象是欠了茶姑的钱没有还似的，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嘴巴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到集上逛来了？”

“嗯。你咋还会弄这个事儿？这都不是你文化人干的事情。”茶姑的这番话象开玩笑，又不象开玩笑。

“没事儿就瞎琢磨，瞎琢磨。再说，老鼠是四害之首，全国都在除四害呢，我这也是为了除害嘛。”姑父爷说。

茶姑还想说什么，这时突然有人吆喝道：“让开！让开！”

我仰头一看，坏了，几个基干民兵挤了进来，其中有一个还是我们村的。为首的一个看了一眼姑父爷，右肩上挎着枪，将背带连枪向后一甩，一只脚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老汉，你在这儿干啥呢？”

“没干啥，在这儿宣传除四害呢。你看，这些都是灭鼠用的药。刚要给大伙儿散发呢，你们就来了。”姑父爷看了一眼村里来的基干民兵，扭头对民兵队长陪着笑脸说。

“有人说你在这儿投机倒把，卖老鼠药呢。”

“没有的事儿。你看，我这儿收过谁一分钱，不信你问一问，看看我收过谁的钱？”姑父爷将双手一摊，环视着大伙儿。

人群里几个男女说纷纷说：“对着呢，老汉没收过钱，一个人的钱也没收过。”

民兵队长眉毛一挑：“不收钱在这儿学雷锋，谁信呢？还胡说什么毒公的不毒母的，毒母的不毒公的，看把你日能的，想毒啥就毒啥，不是封建迷信就是坑蒙拐骗。走！给公社走！”

姑父爷看着民兵队长挺年轻的，本以为是讲理的主儿，不料他扣了一连串大帽子过来，一时就接受不了，立即红了脸说：“你这人看着还要模人样的，咋说话就差远了？咋能把人都想的那么坏？雷锋我咋就不能学了？我咋就不能学雷锋了？我讲毒公的不毒母的，毒母的不毒公的，是讲科学，你凭啥说我是封建迷信、坑蒙拐骗？”

村里来的那位民兵忙劝姑夫爷说：“叔，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队长，这是我村里的老师，人没问题，不会坑人的。”

队长一听这老汉还是老师就更来劲了：“好哇，你还是学校的老师，老师在这儿蒙人，咋为人师表的？看你一副江湖骗子的嘴脸，你还有脸站在讲台上？走！，老老实实地跟我到公社去，把问题交代清楚。”

“走就走，谁还怕你不成？走到哪里都大不过一个理字。”姑父爷的倔脾气一时上来了，两手立即收拾摊子，要跟民兵走。

村里的忙向队长求情：“队长，算了，这老汉不会坑人的，没麻达。把他撵走就行了，不要带到公社去。”

那队长眼睛一瞪：“你这思想可不对啊！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时时讲，你忘了？脑子里啥弦都可以松，阶级斗争这根弦可千万不能松。阶级敌人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要从骨子里看。快走，少嗦！”

村里的没办法，只好帮着姑父爷收拾好东西，一起往公社里走。我和茶姑、李小霞三个人也跟了过去。

公社就在重阳宫的对面，几步路就到。一进大门，跃入眼帘的是一个白灰抹得雪白的照壁，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毛体字：“为人民服务”。我们进去的时候，公社干部刚刚开饭。那队长让姑父爷站在一个挂着审查室牌子的房前，自己将刚要吃饭的公社主任找了过来。

公社主任姓王，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姑父爷，一脸的不屑：“听说你在集市上卖老鼠药，还说什么毒公的不毒母的，毒母的不毒公的，你这是五毒俱全啊，那一条都算得上啊。你看看，现在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你这尾巴还长得科学起来了，投机倒把、装神弄鬼也披上了科学的外衣。你看看你这副样子，那象个人民教师？简直是在给人民教师脸上抹黑！”

姑夫爷原以为公社干部会先问问情况，没想到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就批评了他一通，但他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解释说：“我没有投机倒把，也没有装神弄鬼，我这是科学研究，我的药是科研成果。以前只在家里小规模试验，今天来镇上是让乡党试用一下，扩大一下试验规模。所以也不是给教师脸上抹黑，是给教师脸上增光。”

“让乡党试验收费不？”

“不收费。”

“试验出了问题，产生了不良后果谁负责？”

“出了问题是我的，一切后果我承担。”

“你承担？你承担得了吗？”王主任看到姑父爷不卑不亢地应答着，不由得有些恼怒。“一旦出了问题，那责任就大了，就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要是出了人命，你就是反革命。你知道不？”

“我知道，但我的老鼠药的确是用科学方法研究出来的，我是有信心的，不是胡说八道。不信，咱就当场试一下。”

“好吧。让人民群众就看看你的丑恶把戏吧。你现在就在这大院里，给咱毒死五个公老鼠。要是有一个母的，你就是坑蒙拐骗。”王主任下了命令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