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三人沿着一条不到两米来宽的疙里疙瘩的土路向东南方向走着。那时的道路都很窄，只考虑能否通过马车和架子车，所以三米宽的路在乡下已是大路了。一望无际的平坦的田野里冬小麦已经冒出了嫩绿的尖儿，土色绿色间杂在一起，斑斑驳驳的。

今天是星期天，路上的赶往镇子的行人不少，大都是步行的。间或有骑着自行车的，让人眼馋得不行。人们都利用这一天去镇子上买一点家里的必需品。也有人带着一点粮食或者家禽等东西去卖，但路上碰见熟人时都说是给人捎的，没人敢说是拿去卖的。因为这些都属于资本主义尾巴，都在割掉之列。一路上，人们看见我们三个时，免不了多看几眼，那几眼当然是给李小霞的。

走了半个多钟头，就看见一大片茂盛的竹林，风吹过来，沙沙地响着，甚是好听。转过竹林，一个巨大的高高的土台突兀出现在眼前。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碑林，然后是几栋庙宇式的古建筑，厚实的山墙上和房顶的大瓦上已长满了杂草，甚至还长出了小树。围着这群建筑的红围墙早已被挖得只剩下不多的几段。路两边扔了不少被砸烂了的石像、石棺、石雕、石龟等等。尽管如此，荒芜还是掩盖不住这群建筑的宏大伟岸的气势。

“这是什么地方？”李小霞也被眼前的破落的建筑吸引住了。

“北极宫。”茶姑说。

“不对，是重阳宫。北极宫在县城呢。”我纠正道。

“那为啥咱村的人都叫它北极宫呢？”

“可能是因为它在镇子北边的原因吧。这个镇子之所以叫祖庵镇，就是和重阳宫有关的。这儿最早叫双溪村，是由于村子由两条河环绕着，后来不知为啥，改名叫刘蒋村了。再后来，就是南宋的时候，这里成了金国的地盘。有一个大户人家从咸阳搬过来，家里的老三叫王中孚，他自称王害风，就是王疯子。这个王疯子不务家业，任性好侠，单好个枪棒，有一年考上了金国的武举人，做了官。传说他有一天甘河的一座桥上碰见了神仙吕洞宾，得到了成仙秘诀（这座桥后来就叫做遇仙桥）。王疯子从此就感到做官没意思，最后就抛弃了老婆娃娃，在这儿西北方向一里多地的地方挖了一个坑，自己整天窝在里面练功。这坑叫做‘活死人墓’，意思是他还活着，却同死了一样。功练成以后，就到山东传道去了，创立了道教的全真教派，有七大徒弟。死了以后被徒弟们将尸骨送回到这里埋葬。后来这里就修起了重阳宫，来纪念王重阳。”

“你咋知道的？”茶姑脸上似乎挂不住了，不服气地问我的依据。

“我是听姑父爷说的。他没事儿就来这儿溜达。这儿可古老了，过去是管咱们村的。咱们村住的女道士和这里的道士是一伙的，专门给这里的道士做衣裳。”

“这是什么树？”李小霞忽然注意到了路边的一棵粗大的古树。这棵树直径大约在近两米了。树冠上的树枝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发黄的圆叶子。

“这是银杏树，是元朝栽下的。重阳宫有多老，它就有多老。听说这树的肚子已经空了，里面有长虫呐。”我注意到银杏树下有一个巨大的石棺。传说这就是从王重阳的坟墓里挖出来的，上边也有“重阳真人”的字样。每次我路过它的身旁时，都要回头小心地张望，仿佛王重阳真的会从里面蹦出来似的。

说话间，就发现路的两边簇拥着许多人。那些想卖一点粮食的、家禽的、家畜的，都在路的两边蹲着。我们纳闷：这儿又不是市场，人们聚集在这儿干嘛？茶姑问了一个蹲在路边，用手捂着鸡蛋笼子的中年妇女：“这是咋咧？”

那中年妇女用眼看了一下茶姑，在确认没有问题后就破口大骂：“不让卖么。妈的x，还让人活不活？家里没钱买东西，想卖一点鸡蛋换成钱都不行？不让卖也就罢了，还要收没了。这是啥世道呀？”

我们往南边望去，只见重阳宫南边的市场上，基干民兵扛着枪转来转去，驱赶着卖东西的人们。枪上的刺刀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不时传来几声高声喊叫，象是在吵架或者打架。那些想卖东西的人就跑到重阳宫北边来卖，想买东西的也就跟过来了。

李小霞是省城来的，没见过乡下的集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尤其是看到路两边的叫不上名的山里的东西，个个都要问一下是什么东西，怎么吃。茶姑就成了她的向导，一一解释说明着。我却无心看这些东西，只想到镇子里的新华书店去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连环画。但茶姑不让我单独走，怕我丢了，说一会儿一块儿去书店。我们就这样来到了重阳宫正殿的西墙外面。

西墙外面围了一大群人，里面传来了一个很熟悉的河南口音：“不信你可以回去试试，今天我先给一人发一小瓶，大伙儿拿回去试一下。看灵不灵。保证毒公的不毒母的，毒母的不毒公的。”

我撇下茶姑二人挤到那群人中间一看，那打河南腔的人可不正是我认识的。我急忙挤出来拉着茶姑的手说：“茶姑，茶姑，你快到那儿看看，姑父爷在那儿卖老鼠药呐。”

茶姑一甩我的手说：“净胡说呢，安老师能是那样的人吗？那肯定是江湖骗子，在那儿糊弄人呢。”

“不信，你去看一看，他还说他的药保证毒公的不毒母的，毒母的不毒公的。”

“越说越不象话了，那儿有这种老鼠药？”茶姑越发不耐烦了。

“就是的，肯定是姑父爷在那儿卖。药是不是真的，我可没说。不信，你自己看看去。”

茶姑这才转过身来，往西墙那里挤了过去。只见姑父爷正在那里给大家发药，地上铺了一张白布，白布上面用毛笔写着：

“灭鼠不用愁，用我老鼠油；用了老鼠油，丰收再丰收。”

白布上摆了不少大小不一的玻璃瓶，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周围的人听说要发药，都伸了手要领。姑父爷说道：“我这儿瓶子不多，大家自己找个小瓶子来。拿回去以后保存好，不敢让鸡呀、猫呀给吃了，就放在家里老鼠经过的地方，不用放到窝里去。老鼠闻见味儿后自然会来吃的，吃了走不了五步就会倒下，这样可以方便收拾老鼠尸体，免得死到别的地方，让猫吃了，就连猫一块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