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秦宸晃悠着身子飘进了萱龄堂。秦母看着他青白憔悴的面容,惊问道:“大夫不是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么?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
秦宸被她问得差点哭出来。虽然没有真饿了一天,可是好汉子还架不住三泡稀呢。水泻了一晚上,还能走得动路也是便宜的。还好他已经接受了教训,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温顺的回话说:“不妨事。王家表哥开得清心败火的方子很管用。。”
秦母看着他可怜的样子着实的叹息了一回。没好气的对一边伺候的丁氏说道:“宸儿的身子这么弱,又在病中。竟然给开这种虎狼药,他拿我们哥儿当庄户人家的小子么?!”
丁氏嫁过来也小三十年了。对婆婆的脾气虽然没揣摩到十成,可也习惯了她的忽风忽雨。她不肯顺着她说话,只是半垂着眼帘,轻声说道:“我看哥儿的精神还好。吃了那么大的惊吓,又受了气恼,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大的火呢?!王家侄儿的药下的重些,总比哥儿落下病根好。”
话虽如此,可是秦母看着秦宸缺水消瘦的双颊还是直撇嘴。她不再和王士宣计较,只是一叠声的吩咐摆饭。又命令厨房给秦宸准备好克化的食物。
汝儿和若曦今天来的有些迟。不过秦母不在意这些,乐呵呵的看着并肩走进来的两位姑娘。秦家的表小姐林若曦身材纤细,显得人有些瘦弱。穿着浅香色的妆花缎袄,下面是一条月华裙,淡绿色的宫上穿着一款流云百福的蜜蜡黄玉佩。她五官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神情略嫌孤傲。
若曦纤细的左手拉着还有些睡意的汝儿右手,笑着给秦母见礼。秦母见了她们两个就把别的忘到了脑后,一手搂着一个,忙不迭的询问她们昨日的起居。
就在秦宸怀疑自己会不会在晚上凉不凉,热不热,小丫鬟有没有淘气,诸如此类的问题中度过一个上午的时候。淡竹笑着进来请众人入座。
早饭吃的虽然清淡,可是汤汤水水的还是摆了一大桌。秦母怕秦宸再积住食。只许他吃了几口笋鸡,两三个水晶角儿。却逼着他喝了一碗酸枣仁粥,又把自己常喝的防风粥给他舀了多半碗。
汝儿听说秦宸吃撑了自然不会给他好颜色。秦宸捧着水饱的肚子,看着汝儿责怪的眼神差点落下泪来。倒是林若曦没说什么,乖乖的坐在秦母的身边小口的抿着杏仁粥。
秦宸秉承教训,一顿饭吃的大气不敢出,一个字也没从嘴里蹦出来。等丫鬟们上了枣汤,他才开口问秦母的:“祖母,咱们家真的和普宁郡王家有亲么?”
秦母觉得秦宸的话问得突兀,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才淡淡的说道:“算是吧。我年轻时候两家来往的还好,现在上了年纪亲戚间也不大走动了。宸儿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秦宸听秦母的口气像是说一家离得很远的穷亲戚似得,不由的暗自乍舌。他摸着腰间的玉佩,带着分憨态说道:“孙子只见过他们家的礼物,知道有这门亲戚,却没见过亲戚的样貌。怕以后见面不相识,失了礼数。”
秦母浑不在意地说道:“不妨事。他们。。。他们。。。”她低语了些什么,又抬头对秦宸说道:“他们这一枝人丁单薄,又是隐逸的性子。。。。”
秦宸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自己就这么被草草的拉发了呢。若曦却搂着秦母的腰,昵声问起了元后的事情。
当今皇帝李仲的元配林湘是老郡王的女儿。也是秦母的晚辈,是她看着长大的。按说老太太的亲戚晚辈里有这么出色当行的人物,正应该时时的挂在嘴边,有事没事就拎出来夸赞一番。可秦母却不肯多提,只是笑着敷衍。
林若曦不像秦宸一样顾虑重重,也不管秦母乐意不乐意。只是揉搓着,撒着娇,不住嘴的询问林湘的相貌性情。秦母却只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劝她,却是一句实诚话也不说。
秦宸半垂着眼睛,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哄出话来才不会引人疑窦。汝儿却白了秦宸一眼,轻轻的开口问秦母道:“祖母,平日里常姑姑她们常提起元皇后。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为什么祖母却不肯讲元皇后的事情呢?”
秦母的脸一下僵住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倒是丁氏沉着脸,冷冷的对汝儿说道:“糊涂。女孩子家只当清闲贞静,多做针线丝(xi)。怎么能信口开河呢?!”
听了丁氏的教训,汝儿若曦连忙起身,屏声静气的垂手立在地上。秦宸见势不妙,忙起身惶恐的对着秦母说道:“祖母,这都是孙儿的错。要不是我的缘故,妹妹也不会失言。有错只在秦宸身上,请祖母责罚!”
秦母看着惶恐的秦宸,再看看委屈不安的汝儿若曦,扭头对丁氏嗔道:“小孩子家家有口无心的,你不要吓着她们!”
丁氏想是被秦母责怪惯了,脸上平静如昔,只是和声说道:“她们也见天的大了,总不好学些轻狂样子。现在不点醒她们,将来岂不吃亏?!不管如何,背后说人长短总是不好!”
丁氏是秦宸、汝儿的嫡母,她发了话,两个人都不敢辩白,只是老实的站着。只有若曦扁着嘴,眼睛里汪着水对秦母说道:“外祖母,我们只是。。。只是听大家都称颂元皇后,想知道她的好处。我们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也没想别的,只觉得能学点皮毛也是好的。”
秦母叹了口气,见秦宸眼帘微闭,垂手站着一副安静守礼的样子,眼皮子却不住的抖动。汝儿也是安安分分的,可是左手却死死的拽着裙裾上的丝绦。秦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学些针线就是了,她。。。”她话说到一半,摇头说道:“虽说见过元皇后几面,可我资质鲁钝笨嘴拙舌的,她的好处却怎么也形容不出来。你们都随我,我看别说学,就算是想和人家翻翻嘴也难!”
这话说的可是自贬到头了。汝儿、如曦都不想顶着笨嘴拙舌的光环,可是刚被丁氏叱责过,她们又不敢放肆,只是眨着眼睛,委屈的看着秦母。
还是紫苏把一盘果子放到秦母身前的梅花几上,笑着说道:“老祖宗最是谦逊。我给姑娘们送东西的时候,可不止一次的听那两位姑姑提起元皇后呢!”
秦母哼了一声。虽说林湘过世已久,可她在世的时候,身边随侍的宫人秦母却是常见的。哪里有那两个人的位置,就算是现在的中宫也轮不到她们伺候。只是她虽然爱挑剔媳妇,却不想说别人的长短。本想另找个话题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可是看着汝儿、若曦眼底唇角掩不住的愤懑不驯,又停了下来。别人或许不了解,可是这两个却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不敢说她们四德具备,平日里到也没出过岔子。尤其是汝儿,表面上娇憨贪玩的脾气,可是小心眼比谁都多。不要说尊长,就算是个扫地婆子她都是和颜悦色的,多会言语唐突过?!
秦母想着看了丁氏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不解,想起紫苏的话竟是意有所指。忍不住把两个女孩子叫道身前,拉着她们的手,笑着问道:“怎么那两位供奉常和你们讲元皇后的事情?她们只是请来教导你们姐姐的。可是她们热心,顺便也教了你们不是?”
若曦见秦母向往常一样的慈爱,胆子又大了起来。扭着身子,撒娇道:“我才不要她们教导呢!当我们是什么了?动不动就呵斥大姐姐,还动过藤条呢!我和妹妹找她们论理,她们竟然说我们不懂礼数!还说元皇后从来都是贞良淑德,温婉和顺。不要说别的,她老人家连牙齿是什么样子都没让人看见过!”
秦母虎着脸,看着差点扭了腰的秦宸,却责怪丁氏道:“怎么?秦家的门风很差,家教不好么?。。。算了这事也不是你的主意。”说着她的脸色和缓了些,可还是带着愠意问汝儿道:“那两个真的动了藤条?你们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汝儿闻言,飞速的瞟了丁氏一眼,才小心的回答道:“她们没敢对姐姐动手。但是打了栀子姐姐。。。她们还说,还说在京四品以上人家的闺秀都要选秀,与其将来到宫里丢脸,还不如。。。还不如。。。”
秦母见汝儿嗫嚅的样子愈发的生气,秦家的丫鬟名字是药名的不多。除了方家的几个女儿,就是她一手调教出来可心人。栀子虽然不是最得意的,可是却识大体懂进退,为这秦母才把她指给性子温驯的娟儿做臂膀。打她跟打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秦母的脸变得死沉,想找人教训上几句,只是身边的人却都无辜。忍不住向丁氏抱怨道:“你一天吃斋念佛的,不问这些事也就算了。可是老二老三媳妇都是死的不曾?!”
偏巧严氏小丁氏今天都不在场。不过她们一个是丁氏的媳妇,一个是丁氏的嫡亲侄女,二太太丁氏自然要替她们辩解几句。丁氏把手里剥好的荔枝奉给秦母,才笑着解释说:“她们一个身子不好,一个忙着家事,自然疏忽了。不过。。。不过媳妇想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宫里不比别处。。。记得我弟弟家老三选秀那一年,有几家姑娘都给打坏了呢!”
秦母的亲生女儿是三妃之一,她有什么不知道。就算大太太请有了年纪的宫人教导秦娟儿也是她点了头的。只是她不喜欢揽事不想问那么多,才撒手让晚辈去做的。
听见自己的孙女受了委屈,秦母自然恼的不行。只是当事人不在身边,眼前的两个心肝又战战兢兢的,显然是被丁氏的话吓住了。她立刻回头发作丁氏:“胡说!哪里有那么可怕!娘娘在宫里还不是好好的?!”
丁氏低头应了一声,又笑着奉承道:“老太太说的是。原是我的糊涂心思,还想着等汝儿到了岁数给她报个急病呢。。。倒忘了咱们家娘娘,不说别的,就冲着老太太,姑娘们也不会受气。”
秦母见两个小丫头的神色都缓了下来,心里也舒坦了。满意的哼了一声,慢慢的吃起了水果。心里却转着心思要把那两个不开眼,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糊涂蛋撵走。
还是秦宸耐不住寂寞,对那位一辈子没正经张过嘴的皇后满是好奇。忍不住问道:“祖母,元皇后就是那个样子的么?”
见秦母的目光犀利,秦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喃喃的问道:“祖母也没见过元皇后的牙齿么?”
秦母收回了目光,没好气的说道:“我老了,都记不得了!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见三个小孩子还是一脸的好奇,她冷哼着说道:“我虽然老了,面子还有几分!元皇后的宫人现在不是在中宫就是在七公主那里。你们要是好奇得不行,我倒是可以舍了老脸,请几个过来教导你们!”
一席话把两个小丫头都说晃了神。还好外边的小丫鬟进来通报说秦宝回来了。汝儿若曦砰砰乱跳的心刚定住,秦宝就快步进了房门。
秦宝今天穿的很正式。乌黑的头发用一顶羊脂白玉冠束起。穿着云雁细锦的圆领袍服,显得的皮肤十分白净。他原本含笑慵懒的眼睛,今天显得有些惶急。看见丁氏在秦母的身边,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绷紧的剑眉也放了下来。
秦宝给秦母丁氏行了礼。看着丁氏张嘴就想说话。秦母却先开口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么?你姐姐呢?大太太和你三哥哥还在城里么?”
秦宝微簇了下眉头,就笑嘻嘻的回道:“姐姐受不了城里气闷,大太太让李源家的送我们回来的。大太太,三哥哥说是晚上回来。”
正说着,帘子掀起。秦家的大小姐走了进来。秦家的大小姐是个很端庄的女孩子,一双杏核眼总带着几许温柔,白嫩的双颊常常因为腼腆羞涩染上一缕晕红。她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穿了一件绣着牡丹蝴蝶的水兰绢袄,配了件淡粉色百褶罗裙。她身上的饰物虽然不多,可件件都很精美,十足的豪门千金的模样。只是今天她的脸上全是倦怠,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
秦母听秦家的四爷描绘了一遍来往客人的举止穿戴,再听秦大姑娘抱怨了几句那边宅子里的繁闹噪杂,也就没了精神,又说了几句话,就把几个小的打发了出去。
秦宝秦娟儿各自去更衣。汝儿若曦也没什么精神,相跟着回了后院。秦宸倒是一心向上,想去家学里看看,只是王太医开得药方狠了些。他挣扎了一回,还是躺回了竹吟堂的罗汉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