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萱龄堂的。可他一进秦母的正院，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在抄手游廊上喂鸟的凌秀。看着垂手对自己行礼的凌秀，秦宸小声的感叹：“太太今天起的这么早。”

凌秀微低着头，用一贯的冰冷说道：“老太太有事和太太说，五爷还是等一等在进去请安吧！”

秦宸想起方节的话。他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就笑着问凌秀道：“秀姑姑。我听说你还在问我屋子里的事情，其实我屋子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又何必这么辛苦？”

凌秀的脸色越发的冰冷。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憎说道：“爷在说那里的话？！不说别的，就说那顶网巾。。。那可是兰姨娘亲手编的！要不是五爷哭着喊着的要，我早就把它收到库房里了！你屋子里的东西是没什么值钱的，可是好几件都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你。。。”

凌秀竭力保持着往日的淡漠疏离，可是愤懑惋惜的神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秦宸有些疑惑，她语气简直在怒斥一个败家的晚辈。可是自己能算是她的晚辈么？秦宸探寻的看着凌秀，虽然她的脸上残存着淡淡的厌憎。可是这个态度要比她面对秦宝的时候多了几分人气。

说起来，凌秀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倒比对秦宝好上几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样貌和赵家几兄弟十分的相像，秦宸都会怀疑自己和秦宝出生的时候被人动了手脚。

说到相似度，秦宸又走了神。秦宝是容长脸，圆下巴，十足的丁家人的长相。自己和国隆国柱却都是瓜子脸，高挺圆润的鼻子，下巴略尖。就算是一脸婴儿肥的国栋和小五也是如此。倒是国基长得方头大耳的一脸忠厚像。

秦宸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可是细琢磨秦家不对的地方也忒多了些。他不敢在凌秀面前出神太久，忙回神说道：“可是姑姑有没有想过？荷香要我的网巾有什么用处？只是几缕头发。。。编出花来也不值什么。。。对了！那顶网巾是谁的头发编的？”

秦宸的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的，可是凌秀照样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越发的厌憎面前的这个小男人，她冷笑着说道：“那是你娘在世的时候，用你的头发编的。当时你觉得她一根根的收集落发很吃力，还特意绞了好几十根给她。。。”

秦宸心不在焉的听着凌秀唠叨，心思已经飞出了老远。直到凌秀连着叫了三四声，他才回神，一脸慎重的问道：“我出事的时候，秀姑姑知不知道周氏在做什么？”

凌秀没想到秦宸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秦宸会问到自己的头上。她睁大眼睛，仔细搜寻着秦宸脸上的不妥。可这孩子却还是像往常一样，用满是善意信赖的目光看着自己。

凌秀很想像往日一样，相信这孩子是真心的信赖着自己。可是想到东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想到紫苏来请丁氏起身时的客套疏离。再想到秦母那冷酷的眼神，讥诮为难的话语。她的心就冷了下来，忿忿的问秦宸道：“五爷为什么不问问当时我在那里？太太在做什么？！”

秦宸很想找个理由解释几句。他不能肯定三件案子都是一个凶手做的，怀疑嫡母身边的人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丁氏和凌秀！

事实上秦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怀疑过孤僻不合群的凌秀。只好傻傻的回答：“我不知道，就是没有想过！”

凌秀难得的扯扯嘴角，带着丝暖意说道：“那天周姨娘病了，整天都在卧床。你出事的时候，我正在佛堂里伺候太太。听到她们嚷嚷。。。太太让我去探视周姨娘的病情。那时候她头上扎着汗巾子睡的正熟。。。”

秦宸皱眉，半天才失望的问：“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她的头发？！”

凌秀摇头，秦宸不死心的又问：“秀姑姑。周姨娘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见没见过她凫水”

凌秀摇头，没好气的说道：“哪个女子会衣冠不整的出现在人前？她又不是船娘！”说着她见王氏带着姬妾从人进了院子，就绕过秦宸，步出游廊，规规矩矩的向王氏行了个礼。

今天的王氏显得十分憔悴，上好的珍珠粉也没能帮她遮掩住眼下的黑晕。说起来那边的老姨奶奶是秦放的亲娘，王氏更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婆媳两个应该相处融洽才对。可是那位在秦家苦熬了四十年，好不容易儿子袭了爵位，老太太自然跟穷人乍富似的，很添了些爆发的毛病。

王氏想到昨天城里的那份喧闹折腾，再想起秦家正主的那份挑剔性格，心里就有些惶恐。见了秦宸也只是微微的点点头，至于以凌秀为代表的广大佣工阶级就被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秦宸好奇的看着那些花红柳绿的背影，慢慢的踱到凌秀的身后，小声的问道：“秀姑姑是二太太的陪嫁。我却是二太太的庶子。按理说人前人后我都得叫生母做‘姨娘’才对。为什么秀姑姑对我提起兰姨娘。。。会是口口声声的说你娘？”

凌秀的脸色越发的冰冷，她看着青砖墁就的地面，不耐烦的说道：“五爷你糊涂了不是当年二太太的乳娘不就是因为你管兰。。。兰姨娘叫娘。她多唠叨了几句，结果让老太太给撵出秦家的？！”

秦宸耸了耸肩，不在意的说道：“那个老货！我记得她是你娘来着，她还活着么？”

凌秀垂着头，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只是养娘！”

秦宸摇摇头，只是四个字。可从凌秀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这四个字好像伴着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秦宸不想研究她在恨着谁，只是笑着问道：“原来秀姑姑是被凌老娘收养的。那你原籍是那里啊？”

凌秀一脸的厌恶，很不想回答秦宸的问题，可终究还是说道：“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年纪又小怎么记得？！”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我们家姑娘心慈，很是救活了一些人。不只是我，就连你。。。你大舅母也是她捡回来的。周姨娘一家三口更是！姑娘还出钱帮她葬了父母，所以她总是。。。总是回护周姨娘！”

秦宸探寻的看着凌秀。不得不承认，凌秀是个美人。虽然年纪老大，风韵犹存。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洁白细腻的肌肤上泛着温暖的光泽。眼梢眉角虽然有挡不住的冰冷愤怒，可是在阳光下，这份冰冷愤怒都化作了微微的嗔意。

凌秀冷静的站着，暗自琢磨这孩子在发什么癫。一只手却突兀的伸到她的颌下，半强迫的逼着她扬起了头。

秦宸好奇的用拇指的指肚摸蹭着凌秀光洁的下巴。少年人的天真里面夹带着一分调笑，语气却是一本正经。他问道：“凌姑姑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嫁人呢？我娘倒算了。可是周姨娘和你比起来那是差远了。。。难道。。。难道老爷的眼睛有毛病不成？”

秦宸嘴里问着话，眼睛却不敢放松。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凌秀脸上的神情却变化了四五次。惊愕过渡为羞恼厌恶，再从愤怒痛恨演化成失望伤感。

秦宸的脑袋微微后仰，暗自防备着凌秀的拳头或者五爪朝自己招呼的时候。凌秀的脸上又浮起了一阵红晕。就在秦宸以为自己眼花了的时候，凌秀已经挣脱了他的魔爪，淡淡的说道：“哥儿越来越调皮了！”

凌秀一眼也不看战战兢兢的同僚。她看着秦母的正房，冷冷的说道：“家里的妇人多，闲在了总爱传几句闲话。五爷虽然年幼，还是老成些好！就算五爷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底下人多想想！”

秦宸抱着胸，笑嘻嘻的看着凌秀。

凌秀却昂头挺胸，没事人似得走回游廊继续喂鸟。

院子里垂手肃立的丫鬟婆子们却是目不斜视噤若寒蝉的样子。

秦宸左右巡视了一番，视线又落到凌秀的身上。他虽然没什么经验，可是见识总是有的。繁琐的衣物并没有完全遮掩住凌秀的身段，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能展现出她的丰韵柔软。

秦宸正在发呆的时候，秦萱突然跑了出来。他一下子猴在了秦宸后背上，揪着他的耳朵问道：“五叔，五叔，你多会去念书去？”

听到念书秦宸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推搪道：“等五叔的头不疼了。。。再说好不好？”

秦萱一脸的同情，伸出手在秦宸的额头轻轻的揉了几下。才把嘴对着秦宸的耳朵小声问道：“五叔，你刚才在院子里做什么？为什么我娘要把我的眼睛捂起来？”

秦宸大窘。虽说他是以科学认真的态度，在对相关案件的涉案人物进行性格分析，剖析她的心理活动。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几分好奇和炫耀的心思。

一个扮演天真的人，面对真正的天真总会自惭形秽的。秦宸突然觉得自己后背上挂着的是秦萱牌的电暖气，四散的热力让他的脑袋直冒火星。

幸好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终结了秦宸的窘迫，严氏把秦萱从秦宸的背上拉下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五弟越发的调皮。”她没头没脑的对秦宸下了个结论，又低头责备秦萱道：“你五叔还病着呢，你就紧着揉搓他。刚才你一下子就蹿到他的背上，要是他禁不住份量摔倒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