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瀚好不容易平熄的心火又被点燃,他嗔怪的看着尹由之,说道:“当今天下,乱局以现!今上虽然有一统天下之功德,却未曾让百姓安居乐业。主上身为皇族,不想着匡扶天下,却琢磨着如何歌功颂德,如何盘剥百姓。。。”
“够了!”尹由之大喝一声,制止了黄瀚的慷慨激昂。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回头盯着一脸慎重的严徇问道:“你觉得呢?”
严徇到底圆滑,看了看还是愤然的黄瀚,小声的说道:“主上上书可是为了推行新政,改革田赋?属下只是怕颂德的调子定下来,丈量出的数字里会有夸大的成分。”
尹由之却是冷笑,嘲讽道:“夸大总比隐匿好。”
严徇总是不放心,想想又说道:“恐怕会有豪族借机侵占。”
尹由之看看自己纤细手掌,不阴不阳的笑着说道:“那好啊。你父亲是刑名上的好手,也省得他寂寞。”
黄瀚终于明白过来。尹由之颂圣是假,借机清丈田亩推行新政是真。所谓颂圣也不过是为了迷惑大众的目光。他虽然赞同推行新政,却不愿意尹由之做出这种近乎欺诈的行为。忍不住进言道:“万万不可,此非君子之道!”
尹由之决定不再忍受这厮的迂腐,抄起身前的一块糕点冲着黄瀚砸了过去,骂道:“蠢材!我不骗他们,等着他们蛇鼠一窝的来糊弄我么?!你的君子之道就是让自己的君主被人欺骗么?”
黄瀚安静下来,他虽然执拗,却不是迂腐到底的人。明白尹由之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官场的口号虽然是瞒上欺下,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跟随一位真正的君子。
见黄瀚有些发蔫,尹由之失望的说道:“谦之,你是我的奶兄,我对你总是不同的。或者是这份不同害了你。如果你只想做个饱读学士,我由着你。如果你还想做别的事情就得好好思忖一下。毕竟这芸芸众生不是每个都是君子的,利字当前,就算是圣人教化出来的,也可能变成伪君子。”
严徇见黄瀚失魂落魄的样子,生怕尹由之再继续说下去。虽然忠言逆耳,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有勇气接受消化它。他忙直起身,问尹由之的:“主上,我们是否要安排人手,监视那些清丈的官员?”
尹由之摇摇头,淡淡的说道:“真正的困难是在清丈以后。。。变革终究是瞒不了多久的,就算没有明文,反对的人也不会消停。我的要求不多。只是到那一天,不管反对变法的是什么人。皇族、豪门、大儒、亦或是饱读的学子。在他们上书的同时,我的案头就得有足够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案卷!”
严徇怔了一下,轻声抗议道:“这样做牵扯太大,现在根本不知道谁会上书反对。”
尹由之冷笑,挑着眉问道:“或者你不知道谁真的会跳出来,可是你一定能知道谁有可能跳出来!只要是有那个嫌疑的,就要清查一遍!你不要怕人手不够,只要你需要,暗卫和刑部十三司都随你指派。”
十三司也到罢了,毕竟严韬曾经是刑部的侍郎,严徇很小的时候就和那些人打过交道。可是暗卫却是皇帝的私人,平日里只负责护卫,就算是严徇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专人负责巡查缉捕。
严徇自问是尹由之的心腹,一直在暗中监视、侦查着尹由之的对手。这会发现尹由之手下还有别的势力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心里自然不爽。他不敢把自己的不快显示出来,就垂下了头,做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
尹由之状似无意的解释道:“暗卫和十三司的探子是陛下前两天交付给我的。我不耐烦和这些人打交道,就只能偏劳你了。十三司的人也到罢了,暗卫。。。你凡事小心些。”
听说不是尹由之的私人,严徇心里吃了颗定心丸。脸色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俯身行了一礼,大声的应了一声。
尹由之点点头,本想让他们退下。却还是放心不下黄瀚,她咬了一下下唇,终于对他说道:“我本来是想让你们两个一起做这件事的,现在看来只能辛苦徇之了。谦之,不管你的心思如何,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为了活下去,你可以不如你的朋友正直,却必须比你的敌人狡猾。”
黄瀚迟疑了一阵,垂首道:“谦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写那份奏表。”
尹由之看了他半天,才说道:“不用了,奏表你不用再写。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见黄瀚一脸的惶急,她安慰的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徇之现在做的事情虽然重要,可是他的未来已经注定。他只能在暗中掌握权力,不可能再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上。如果你真的明白过来,就学着爱惜自己的羽毛。。。如果我们失败,只希望你不要被拖累。”
黄瀚觉得尹由之的话语十分的不吉利,不安的说道:“主上何出此言?难道谦之是贪生怕死之徒么?”
尹由之叹气,淡淡的问道:“你多会才能学会不再忤逆我?未有胜算,先打败数。我对你的期望不只是二十年后的朝堂。还希望。。。如果有一日我步我母的后尘,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就算是苟且,也要给我们一个将来。”
这是托付后事了,黄瀚垂首许久,终于答应下来。
倒是严徇的神色阴晴不定,问道:“主上,那上表的事。。。?”
尹由之轻笑,自嘲的说道:“我那里养了那么多的书生,总有几个文章花团锦簇的。想想得意嚣张的无知公主,歌功颂德的厚颜书生。。。想必不会有什么人多想吧。”
尹由之见严徇和黄瀚还想再说什么,便摇头,轻声说了句:“多注意些秦家。。。虽说秦宝只是平平,可也说不得有人会把他的话听进去呢。”
黄瀚、严徇终于退下。叶景青从后堂里转了出来。坐到尹由之的身边正色说道:“黄瀚倒也罢了。虽然他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是那种勇于牺牲的人。只是严徇,活脱脱的又是一个秦敏,他肯付出的终究有限!”
尹由之轻笑,嘲弄的看了叶景青一眼。拉下脸来,冷肃的问道:“为什么要让他们牺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该牺牲的只能是那些敢违逆我的人!”
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可是如此煞气的尹由之,叶景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想想觉得这样也好,便直截了当的说道:“秦敏是那种隐忍过度的人,没有足够的把握,话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黄町的信是不会泄露出去的。只是你准备怎么用秦敏,他可比那几个小的难缠!”
尹由之信心十足的说道:“再隐忍的人也有出手的时候,他已经忍了二十年,我就不相信他还忍得下去?!我给他报复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的!”
叶景青却不这么认为。秦敏秦敦兄弟虽然融洽。可是秦敏的顾虑实在多了些,他连杀死自己嫡子的凶嫌都能放过,真的很难相信他会为秦敦报仇。叶景青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个到底是亲王。秦敏虽然有些才具,可惜他忍了这么些年,或者会一直忍到死也说不定。”
尹由之却只是笑。她曲起一条腿,抱着膝盖,挑眉说道:“你没发现他已经忍不住了么?他只是不想相信那个女人是真正的凶手。为了试探她,他竟然连自己的新宠和幼儿都要搭进去。就冲着这股子狠劲,我相信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叶景青点点头又摇摇头,终于没有再八卦秦家的家事。只是说道:“的确文亲王的人一定会反对变法,可是秦敏却不一定会和你合作。他对我们的戒心一向很深。”
尹由之却只是笑,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做父亲的秦敏会以为秦宸和自己达成了协议,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心甘情愿的供自己驱使。至于秦宸,他虽然对自己的父亲有心结,可是再多的心结在血缘这道关卡面前也会败退。为了父亲的安危,他只能伴着他走下去。
尹由之调皮的笑了起来,轻声说道:“真好。如果秦敏不是这么的隐忍,或者秦宸不会对他有心结。假如他们父子能够无话不谈,恐怕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可现在他们已经上了船,就算明白了一切。。。想下去也只能跳进水里!”
叶景青好脾气的看着尹由之,仿佛眼前的只是一个调皮的掐花少女。他宠溺的笑着问道:“那你准备怎么用他?”
尹由之笑笑,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道:“把我的封地给他治理如何?在我的封地上推行新的税制和法度,压力应该小很多。”
叶景青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严肃的看着尹由之,郑重的否决道:“绝对不行!你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先皇后变法之所以失败,很大的原因就是她把自己展示在众人的眼前。让自己做了敌人攻击的标靶,你绝不可以再重蹈覆辙。你的封地绝对不能作为试点!你必须要把自己藏在暗处,等待着最后的一击!就算是上表,也要让别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