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人造宝石帘子被展示在大众的面前，京城的气氛就有些诡异。各处的金铺都掩了声息。几百颗宝石珠子攒到一起，却只值十两银子，这明摆着是福元跟孙记干上了。老百姓在肯定了这些宝石帘子是假货的同时，对孙记的七宝琉璃钗也起了疑心。虽然还没什么人叫嚷着退货，可是孙记门前却总是聚集着一群阴沉着脸的回头客。

孙家无声无息的被人砸了门面，心里自然窝火。当家少爷孙家成，又准备了几色礼物，亲自上门求张洎出面封了福元的那四个铺面。

张洎却不想多事。孙家的后台是五皇子不假，可福元用的那四个铺面却是七公主名下的产业，五皇子这做兄长的都不敢明刀明枪的和自家妹妹对着干，他这个做臣子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孙家到底是商贾，没了后台的支持，他们不敢对公主府的侍卫动手，只能暗暗地咽下这口气，回头安抚那些老客。光凭些许言语却打消不了众人的疑心，孙记的生意到底冷落了下来。京城里的百姓都开始观望，就连那些闹着要福元退货的顾客也消停起来，悄无声息的只等着开封府升堂问案。

第一次升堂秦宸却有些紧张。他也算是法庭上的常客，可是到公堂上却是另外一回事。先不说那些横眉怒目拄着水火棍的衙役，光是那些摆在一边血迹斑斑的刑具就够人心惊肉跳的了。

福瑾却是安之若素的样子，平静的看着端坐在公堂上的张洎。秦宸虽然觉得儿子给老子辩护有些怪异，不过他还能分得清里外，只是满不在乎的站着，观察着四周。

准备充分的不只是秦宸他们，张洎为了把这个案子定成铁案，特意从将作院里调来了几个有名的金匠，准备通过他们的嘴把福元以次充好的罪名坐实。

事关自己的专业，秦宸自然要信心十足，看也不看那些那些脸上泛着金色的匠人，只是平静的等待张洎问案。

张洎胜券在握，便没有再为难福家的意思，例行问话后，便直奔主题。惊堂木在案上一拍，喝问道：“福明，福元的金饰用的可是十足真金？？”

福明怔了一下，苍老的面容显得有些为难，半天他才回答道：“启禀大人，纯金质软，如果不添加铜银使其坚硬，那么做出来的成品就会容易损伤，并且失去光泽以至影响美观。所以不要说是福元，这普天下的任何一家金铺也没有用纯金的习惯，不要说是民间，我敢说就算是皇宫大内也找不出几件纯金的器物。”

所谓隔行如隔山，这种行业的秘辛张洎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的脸色变了几下，才扭头询问在一边侍立的金匠头目：“许大匠，福明所说可是属实？”

许大匠有了些年纪，迟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垂着头，半天才应了声是。

大家都是外行，一听这话自然炸了窝，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孙家不会给自家揭短，这种事情张洎还是头一次听说，事发突然他多少有些无措。不过到底是有名的才子，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见大堂内外一片的混乱，忙狠拍惊堂木，大声问许大匠道：“既然如此，尔等常在纯金中参杂何物？”

许大匠垂头，半天才喃喃的回答道：“常例是参杂银铜，少数店铺参杂铅锡也是有的。”

张洎看着大堂外疑惑骚动的人群，脸上有了几分得色，双目炯炯的看着福明，沉声问道：“既如此，福明你家店中的金饰参杂了几成的铅？”

这就是明显的暗示了。随着张洎的问话，人群中的骚动越发的大了起来，要不是有林绪带着几个面目狰狞，身高马大的家将堵在门口，说不得真会有愤怒的围观群众冲进来，厮打福元的众人。

张洎嘴角含笑，敲打着惊堂木慢吞吞的喝道：“安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随着众衙役的低喝，大堂上慢慢的安静下来，张洎冷冷的看着福明，淡淡的问道：“怎么？福明你可是亏心不敢回答了么？本官再一次问你，你店中的金饰参杂了几成的铅”

福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不会被人吓住。他直起腰，抬着头傲然的看着张洎，一字一句的说道：“大人未曾勘验，怎么就一口咬定小店的金饰夹杂铅了呢？”说着他嘴角现出一丝讥笑，清楚的继续说道：“加铅乃是金铺的大忌！要知道银铜可以提高金的硬度；铅却只能使金变脆。一两金子中哪怕含铅一厘，都会变得无法锻造，小店是做首饰的，怎么能给自己制造麻烦？！”

秦宸没想到这老爷子的嘴角这么便给，踏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冷笑着看着张洎应对。

福明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张洎徇私，张洎听了自然愤恨，他的手向签筒的方向伸了伸，又缩了回来。

虽说把福明打上几十板子会解气，可是看林绪阴狠的样子，事情会往哪个方向演变也说不定。张洎吸了口气，回头问许大匠道：“既然是行规，本官也不多问。只是许大匠你能否分辨出福元的金饰里添加了什么物事？到底添加了多少？”

许大匠慢慢的直起腰，淡淡说道：“纯金一般是金黄色！铜可使金色深，银可使金色淡，看福元的金饰应该是参杂了少许的银子。至于说参杂的确切数目却不好检测，恐怕要重新回炉才能知晓。”

这话说的像是不偏不倚，可仔细琢磨却是在打击到了孙记。人群中带着孙记金饰的人不老少，一听这话都按捺不住了，大小声的议论起来。张洎到底拿了孙家的好处，见势不妙便猛敲惊堂木，斥问道：“一派胡言！故老相传七青，八黄、九紫、足赤！由此可知金子的成色以紫赤为贵。许新你身为将做院的大匠，何故包庇罪犯，中伤自己的同行？”

几番攻防，堂上众人还算是平静，堂外围观的百姓却越发的骚动起来，有怀疑孙记金铺的信誉，挥舞着手里的紫金手饰大声责骂的；有质疑许大匠的人品，指着他的后背不住责问的；也有怀疑张洎贪赃，小声嘀咕的。真正的主角福元金铺到被他们忘到了一边。

张洎好不容易才把激愤的人群安抚下来，冷笑着问一脸平静的许大匠道：“许新，你可知道这是公堂之上，再敢妄言，就算你是将做院的大匠也逃不过本官的刑求！”

许新的神情却是愈发的平静，淡淡的说道：“大人，正因为我是将做院的大匠才不敢妄言。”他回头扫了身后的同行一眼，淡淡说道：“就算我受人胁迫，说谎骗过大人和各位乡亲，可是我的话却骗不过同行和徒弟。大人可以质疑我的人品，却不能质疑我的技艺！”

张洎没想到这死老头子会这么坚持，心里不住的暗骂。真的很想把他放倒打上几十大板，可是碍着许新身后的那些金匠，他又不好动手，只能冷笑着说道：“七青，八黄、九紫、足赤这可是你们首饰行里传出来的话，本官不质疑你的技艺，难不成还要质疑你们祖师爷的人品不成？”

这话说的忒诛心了些，许新的脸色激变，他身后的那些金匠也惶恐的小声嘀咕起来。

秦宸明白这些匠人的勇气也用的差不多了，看许老头的身板，估计也挨不了几板子。便清了清嗓子，迈前一步扬声说道：“大人差异。七青，八黄乃是采金人口口相传的秘诀，大人怎么能把这话按到首饰行的头上呢？”

张洎既然不能对福明，许新动手，自然也不敢对付秦宸。被公爵府的少爷反驳，他也只能怨自己官小。想到手里的杀手锏，他冷笑着咽下火气，心平气和的问许新道：“许大匠，此话可是当真？”

许新疑惑的看了秦宸一眼，垂头恭谨的回答：“回大人，此话属实。沙金的颜色因成色高低而不同。我听采金人说过，九成以上为赤黄色，八成为淡黄色，七成为青黄色。想必七青，八黄、九紫、足赤就是由此而来。”

张洎见许新偏向福元，便不在纠缠金子的成色。他的眼睛危险的眯缝了一下，对许新道：“我传你们来是为了把事情弄个明白。许大匠说了这么多，总要告诉我福元的金饰里到底掺的是铅是锡，总要告诉本官他们掺了几成的数量。。。”他说着阴测测的笑了起来，讥笑的说道：“你是首饰行里的魁首，不要告诉我你连这点也做不到吧？”

秦宸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往那些匠人的身上扫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刚做好的竹骨折扇，唰的一声挥开，得意的迈着方步上前，一脸得瑟的说道：“张大人，你的要求并不是很难，我相信加以时日许大匠一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过我更相信，堂下的诸位是等不得了。”

他说着回身对人群抱了抱拳，故作谦逊的说道：“小生不才，倒是有几样小道，能帮大人在最短的时间里解惑，不知道大人可否采纳？”

张洎死死的盯着秦宸，冷冷的问道：“秦公子可知道这是哪里？！你可知道王法无情？！你敢搅闹公堂，就算我和你父亲有些同僚情面，可是王法条条，却容不得你！”

秦宸微笑，淡淡的说道：“大人，还是先试试我的法子管不管用，再给我安排罪名吧。”他说着回身，冲着许新抱拳道：“许大匠，你们是内行，我相信诸位会给予公允的评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