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洎好不容易才把纷乱的人群安抚下来,忍不住看着秦宸冷笑道:“秦公子还真是个妙人,说你年少鲁莽吧?你能轻而易举的把对手置于死地。说你深谋远虑,你又把自己置于死地。”
秦宸却是轻佻的样子,胡乱的拱手道:“大人过奖,好说,好说!”
张洎蹙眉,疑惑的问道:“秦公子今天把首饰行的秘密揭了个底朝天。难到你不怕日后被人报复么?就算没人报复,可是毁了一个行当的信誉,你能心安么”
秦宸的脸色收敛起来,看了看那些忐忑的金匠,说道:“大人,只要秦宸今日不死,这些人里有那个会在日后算计我?至于说毁了一个行当,大人未免多虑了。女人总是爱美的,男人总是要炫耀的,只要有爱美之心和炫耀之心存在,我相信首饰行是会长盛不衰的。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那些害群之马撵出这个行当而已。”
张洎被他扳回一城,心里自然不快,讥诮道:“无商不奸,想想你刚才的作为,比孙记又能好到那里去?”
秦宸回头看看纷纷点头的人群,笑嘻嘻的说道:“或者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可是我好歹黑在了明处,没有一边坑人,一边让人给自己念好的!要不是有人不知足,怀疑福元的信誉,我又怎么会提议兑换呢?!”
张洎看看羞愤、怨悔的人群,再看看死期将至仍旧喋喋不休的秦宸,忍不住告诫道:“锋芒太过却不知道收敛,身处危境也不知道避忌,惹人厌憎更不懂得挽回,少年意气老来怨,秦公子做事还须留些余地的好!”
秦宸不明白张洎为什么要劝戒自己,或者文人都是善感的,张洎只是不想看自己少年早夭。他无所谓的笑着,毕竟他还年少,毕竟他有大把的后台可以依仗。最主要的是对这个世界他只认同了一小部分,那些不相关的人对他来说不是敌人就是陌生人,他觉得没有必要为那些必将牺牲的路人多费心力。
秦宸微笑,淡漠的说道:“大人多虑了,想必大家的未来都靠这场官司决定,大人何不等问完案子在说其他。”
张洎有些惋惜,却又有带着丝残忍说道:“不错。不过秦公子确定要伴着福家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么?”
秦宸讥诮凉薄的看着那明镜高悬的牌匾,慢慢说道:“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留到最后,请大人还是开始吧!”
张洎的目光慢慢的移到福明的身上,仿佛是在看视着猎物似的,嗜血的说道:“嫌犯福明,还不把勾结匪盗,私通辽邦的罪行给我从实招来!”
秦宸往后退了一步,把地方让给踏前一步的福瑾。
福瑾显然没有秦宸的嚣张,他对着张洎深施一礼,问道:“大人,福家是正当经营的商户,清清白白的人家。大人说福家勾结匪盗,私通辽邦未免空口无凭了吧?”
张洎也没指望福明会老老实实的认罪,冷笑一声,发话道:“来呀,把从福家抄出的罪证呈上堂来!”
呈上来是两个托盘,其中的一个摆着厚厚的一摞书信,另一个却是一顶云月冠,白玉龙簪栩栩如生,珍珠颗颗硕大浑圆。
堂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张洎肃然的看着福瑾,冷冷的说道:“恐怕你不认得这云月冠,这是宫中的礼冠,就算是官宦人家也是少见!福家乃是普通商贾,不靠鸡鸣鼠盗,他们去那里得来这种违禁的物事?”
这云月冠福瑾也见过,福家到底是皇亲,虽说一向谨慎,可是宫里的物事也难免有那么几件。这件东西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福瑾也说不清楚,一时间到愣怔在那里。
福明没好气的瞪了福瑾一眼,抬头抗辩道:“大人此言差矣,福元专营首饰,有一两件稀奇的饰物也不为过,只凭着一件不会说话的死物,大人就判定福家勾结匪类,未免牵强了吧?!”
张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商贾也敢和自己顶嘴,气的差点笑出声来。本想暴打一顿,只是想到勾结匪类的罪名还不算大,便用手指着那些书信问道:“福明,我来问你。你们福家可曾在辽邦购置过产业?福元金铺可曾和辽国人有过生意往来?”
福明抬头斜瞄了那些书信一眼,半天才低头悻悻的回答:“不曾!”
张洎一下子来了精神,哈了一声,冷嘲热讽的说道:“你说不曾?!福家和辽邦毫无瓜葛,那么这些信件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些信里用的是辽国的年号?为什么会有辽国的地名和人名出现?汴梁普通的商贾会有什么理由和辽国大定府的小媳妇通信?难不成千里迢迢的还能发展出私情来不成?”
见堂下的人群开始骚动,张洎心里有些得意,他也不压制那些噪杂的声音,只是提高了声量,喝道:“福明,你身为新唐的子民,不思报效国家,却勾结异邦,甘心做辽国的探子、你做下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有何话讲?”
秦宸见大堂内外群情激昂,安排好的圣旨却没有音讯,真是急的抓耳挠腮的,生怕有不明飞行物就这么飞了过来,砸在脑袋上。
福明却还是安之若素的样子,淡淡的说道:“大人,我只是一个商贾,就算有心勾结异邦,恐怕辽人还嫌我老朽无用呢!再说大人手里拿的是从辽邦寄过来的书信,顶多能证明有辽国人给我寄信,别的也说明不了什么!”
张洎还没说话,人群中已经传来阵阵激愤的骂声。还好众人还记得这是公堂,到没有人想着带头冲进来殴打福家众人。张洎等到骂声渐渐小了才冷笑着说道:“福明,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书信里的真正内容!你还不从实招来,莫非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说完他抓起一根令牌喝道:“来呀。。。”
福瑾本来是朝外张望着,见这是要开打忙回头大喝:“不许用刑!”
张洎冷笑,喝问:“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呵斥本官!来啊,先打这狂生四十大板!”
好汉到底架不住人多,挣扎了七八下,福瑾就给按到在大堂上。他心里又是恼恨又是疑惑,只是寻思着早就该送到的圣旨为什么还不见踪影,倒是忘了该怎么把自己解救出来。
秦宸也在疑惑,只是事到如今他和福家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皇帝老倌要舍弃福家,他也得想办法硬挺到底。想着,他不禁高声问道:“张大人,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告知!”
张洎不耐烦的看着秦宸,仿佛已经对他的执拗失去了耐性,冷冷的说道:“秦宸,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这话说得出可收不回!”
秦宸不再期望圣旨的到来只是盯着张洎道:“我自然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只是大人,如果福家是辽国的探子,那应该是福家人往辽国送信才是!现而今大人找到的却是从辽国寄到本朝的信件,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张洎以为胜券在握,捡起一封信挥舞着冷笑说道:“有什么合不合的?这封信明着是说辽国的一个小寡妇思念情郎,嗦嗦的说了一堆情话。可实际上却是说辽国武清易州一带的兵马调动,还有辽国大将耶律奚底的病情。。。”说道这里他意识到不对,慢慢的住了嘴,愣在那里。
秦宸看着愣怔的张洎,心里暗叹。说起来这也是个人精,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忽略了这么要紧的细节。秦宸上前几步,靠近张洎,问道:“大人,辽国能往我朝派遣奸细,我朝也免不了往辽国派遣探子。如果福家是辽国的奸细,哪这信里的内容恐怕。。。”
张洎不擅长刑名,一向是由一个心腹师爷帮他处理这些事情的。却不知道精明干练的刑名师爷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连经手的书办也没提过?他看看身边似笑非笑的师爷,那位师爷却正在和堂下的犯人打着眼色。张洎想不出自己得罪了那个,脸色青白,半天才说道:“这种事情,就算我被蒙在鼓里,可是五皇子和文亲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秦宸想起张洎刚刚的善意,不免怜悯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五皇子只是庶出皇子,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如何,想必大人心里也有数。至于说文亲王。。。他除了饮宴、礼佛、做些低斟浅唱的词句,又知道些什么?”
张洎终于清醒过来,看看惶恐的三班衙役,再看看公堂外迷惑低语的人群,黯然的问秦宸道:“这些日子,市井里常有言语说陛下新设了隐龙卫,不知道可是。。。”
秦宸回头看看悠然站起的福明,回头对着失魂落魄的张洎,为难的说道:“恐怕不是新设立的,只是一直不为人所知。只是大人是朝廷的重臣,怎么现在才听到风声?”
张洎想起了什么,嘲讽的笑了起来,看着福明苦笑道:“我真是个蠢材,福元,福元,皇太后可不是姓元,记得从前。。。”
张洎没来得急提起从前,就听见公堂外隐隐传来“圣旨到,开封府尹张洎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