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终究还是没有答应,他对皇族这种东西有种天然的戒心。或者那真是尹由之的理想,只是这世界上只有绝对的权利,去从来没有绝对的法律。只要有权利的存在,再好的法律也可能成为上位者的玩物。
尹由之的弟兄秦宸也接触过几个,就算淡泊如元十二,也不肯放弃自己生来的高贵,他又怎么能承望李舍弃他那满溢的野心。再多的保证也抵不过家国天下,在崇高的理想也架不住骨肉亲情。
说到底她是一个女人。她们爱的太多太深,总有太多的无法割舍。虽说她总是摆出随时随地能割舍掉一切的架势,秦宸却宁愿当她只是说说。
皇家血脉中总会有执著的影子,可是太多的执着总会变成贪婪,而太多的贪婪又会变成伤害。知道太多帝王所谓的牺牲。可只要能够,他们就绝对不会牺牲自己。如果牺牲是一条反射弧的话,秦宸明白自己一定站在尹由之那条反射弧的最外端。
他愿意帮助她,却无法信任她,只能浅浅的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四份亲王俸禄,可本朝不是只有两位亲王么?”
两位亲王,一个是皇帝不得不封,却又忌惮无比的六叔,前南唐国主。另一个却是从小跟着他在窘境中长大,在他远游的时候替他尽孝的异母兄弟。其余的李家子孙,不管什么样的年龄辈分出身,最多也只换来了一个公爵。秦宸实在是想不起那两位亲王是谁。
尹由之也不强求什么,混不在意的说道:“剩下的是我的,我食亲王双俸!”
见秦宸又蹙起了眉头,尹由之嘴角现出挪揄的笑意,淡淡的说道:“都说你们秦家这回获利颇多呢!十二小小年纪就被封为郡王,江南之行你父亲露了大脸,你救了嫡皇子,这回又成了皇家的合伙人。这一桩一桩的,我听着都嫉妒的紧呢!”
淡淡的挪揄,浓浓的威胁,秦宸只好慢吞吞的说道:“你确定你想建造一个法制社会么?你能舍弃你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家人么?你能轻手把外边那个凶蛮的纨绔送进天牢里么?”
尹由之看看珠帘外的林绪,又遗憾的看着秦宸,一脸的舍不得。轻声说道:“他很好用的,简直是指那打那。这次你捅了不少的篓子,得罪了很多人。。。秦大人免不了落一个教子不严的名声。令尊是工部大员,你说,去倭国开采那里的金矿好不好?”
这么难缠的合伙人,秦宸倒真有游历四方的心思。只是那个腰杆跟门合叶似的国度,实在不是他的选择。他走近几步玩味的看着尹由之,淡淡问道:“你不觉得你看的太高太远了么?”
见尹由之有些茫然,秦宸嘲讽的笑了起来。说道:“虽说你一力的要改变历史,可能改变的也不过是那么多。改变了皇权,改变了衣冠,却改变不了人心,改变不了你的敌人!辽、大理、吐蕃、党项,外有强敌环视,内有亲族离心。没有虎将雄兵,没有骏马利刃,不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性命,怎么在腹背受敌的时候杀出一条血路,却不切实际的想着建造一个不应该存在也不能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乌托邦!”
他又凑近了些,微微低头,好笑的问道:“告诉我,姑娘。你是真蠢还是在装蠢?”
尹由之静静的听着这番难听却不是没有道理的言语。她看着秦宸,只有距离近了才能感觉到这年轻男子的成长。原本略低微圆的身材拔高了许多,原来目光所及的发髻,已经换成了微丰的鼻翼。随着轻轻的呼吸,鼻下有不算浓重的茸毛微微起伏。带着淡淡的,不可辨的气息,带着重重的,无法忽略的灼热,肆无忌惮的侵略着一切。
尹由之急切的转身,她没有生气却生分的说道:“秦五爷越发的机锋了,说了这么大半天,我竟然听不懂秦五爷在说什么?”
秦宸无所谓的微笑,很没形象的舔着嘴唇说道:“我是个粗人,不知道什么机锋禅机的,只知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远了我可想不了那么多!”
尹由之慢慢的回头,轻笑着说道:“这可是真饿了!可是要让老板上些吃食过来?”
很想找一些不伤感情风花雪月家长里短的话来说,可那不是这两个人熟悉的领域。利益争斗暗算筹谋,那一样说出来都是血腥的事情。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却没有相同的时间节拍。年纪略长的反而性急,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那些碍眼的物件拾掇了。年少本该热血的却总是无所谓,好像他有大把的时间等到海枯石烂。
尹由之不想再绕来绕去的打机锋,带着些许的倦意说道:“令尊已经进京,算时候这会儿正在见驾。虽说他有功于朝廷,只是这时候却不好封赏与他。原本工部的人都会贬谪,恐怕他也不能幸免。。。”
秦宸习惯了悠哉度日,自然没有和福家争风头的心思。点头赞同道:“一张一弛也是好的,说起来我们家那些娘们儿猖獗的厉害,给他些功夫扫扫自家庭院也好!”
尹由之没好气的摇头,双目中泛起了些神彩,说道:“你也知道新弄了内务府,那边除了侍卫采买,总要有些事情管才好。太医院、将作监自然是要划过去的。上林苑、苑马寺迟早也要划过去。只有军器监有些麻烦。这两年那里靡费的紧,拉出一大笔亏空,却没什么出息,听他们的意思,竟是要裁了,从民间采购兵器、旗帜、戎帐这些什物呢?”
秦宸嘲笑的看着她,不相信的指着自己的脖子,问道:“信不信我把自己的脑袋扭下来,做蹴鞠踢?!”
尹由之嗔怪的看着他,气道:“我在说正经的呢!那里面的窟窿太多,要是没有干臣出面,说不定真的会裁掉呢!”
秦宸冷笑,敷衍的朝上抱了下拳头,说道:“可我也听说令尊有句名言,说是藏兵于民,害莫大焉。怎么,他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么?”
尹由之白了他一眼,慢慢说道:“掌兵之人不能掌器,总不能把刀把子交到别人的手里不是?”
秦宸知道这应该是秦敏的新官职了。他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那里面许多窟窿,弄得不好就得替人还债,实在是个需要小心的地方。他忍不住说道:“话是这么说,这不知道这刀把子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捅下来多少血窟窿。就算是不让人补上,好歹也得让下家心里有数不是?”
尹由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这还用你说!前两任的军器监和那边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进了内务府,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秦宸这才放心,点头道:“那自然好!交代了这么多,殿下要不要在和小的谈谈生意上的事情?!”
尹由之眼睛转了转,好奇的问道:“生意上有什么事情?”
秦宸认真的看着尹由之神情,想知道她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想过河拆桥。倒是尹由之沉不住气,嗔怪的说道:“好啦,铺子里的事情自然有个交代,只是这时候诸事未定。等内务府那边安顿了,自然会让你满意的!要不你先跟着林绪他们去要要账?!”
秦宸知道所谓的要账,是去那些侵犯碧月坊的专利技术,利用玻璃作坊招学徒的机会,派人混进来偷师,又迫不及待的拆福家台的那些家伙。据说光开封府这地界,已经起了三十间玻璃作坊,一家一家的要过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可秦宸还是觉得尹由之的话里藏掖着,质疑道:“怎么回事,内务府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福老的?”
“内卫大臣自然是福明,不过我说话他总会听几句的。”
秦宸没好气的挑挑眉,歪头问道:“你不是准备把福元金铺,碧月坊,都划进内务府的管辖范围吧?”
尹由之脸颊泛红,眼神中有些试探,嘴里的话却是不容置疑:“还有明雪堂。你放心,皇家会给你补偿的!”
补偿秦宸见多了,大多是赔钱的买卖。他自然不愿意从命,冷笑着问道:“你确定?集天下之福,以飨一人,一家。。。这就是你的追求?”
尹由之脸色急变,她只是想把权力,利益集中起来,再分配到信任的人的手上。秦宸这么猜疑,她觉得委屈,冷笑道:“你放心!自然少不了你的分红!”
秦宸不相信的扬眉,疑道:“内务府不是管理宫廷事务,为皇家服务的机构么?你把所有的好处都归了内务府,真正能便宜的恐怕只有你们家的宗亲兄弟吧?”
尹由之沉默,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感情。她权衡了半天才说道:“依你的意思呢?”
秦宸见她退让松了口气,抹了抹眉角,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掏了学费,就不要让人再鸡飞蛋打了。至于说那三家铺面,就算我和福家大方,可你们父女也得留点私房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