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如常。
此处只有零落几户人家，虽然不在崇山峻岭之中，但四周树木好似无边无际，并无市集城镇在此。远处一二十里地勉强才有一座平缓山峦高出平地，也只绵延六七里，不甚高。可这山却有个高雅名字：蔚薇山。其山背后又是一二十里，才有渭河、西桥几座城镇，虽不及阳城那般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却也相当热闹。
且说这孤单几户人家，也没的几亩田地，没到农忙时分只好尽量多打一点木柴，背去竹薇观中换个几钱银子，再去西桥买些必需品，这一来一去耽搁时间很长，有事脚力不好便得留在西桥一夜，翌日早上再匆匆赶回家里。
十四年前，这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他爹，你没事儿吧？”这问话孱弱不堪，加之狂风暴雨，更使得声音微乎其微，但却隐约能听出焦急之意。是一个二十多岁。
“没事儿，就是稍微淋着了点儿，我不是带了蓑衣么？”只见泥泞道路上走来一个高大身影，手中一个包袱，看他的样子是对那包袱特别呵护，“你怎么倒是出来了，这雨大的，你就不怕生病？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请西桥的大夫。”责备中饱含关怀之意，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话。
“我不是说，过了申时才到西桥，今晚就别再回来了，看你这样子，怕是酉时过了小半才到吧？哎……”
“这不是担心你一人在家么？又说今晚要下雨，我就更要赶回来了。”雨中那人已经走近，原来是个汉子，年纪和妇人一般大。“先不说这些，我告诉你，刚才路上我遇到了一件大大的怪事。”
妇人听他口气突然变得神秘，却不以为然：“又有什么让你大惊小怪的？”
汉子似没看见一般继续神秘道：“半路我不是经过那山头么在山顶遇上一个古怪的大和尚，手里托着一口比他人还高的大钟。那钟估计要有两三百斤重，但那和尚端着他却轻轻松松。他向我问道：‘请问此处是什么山？’我回答:‘这小山头哪里来的名字，大和尚夜里来这干什么？这儿除了树还是树，连毒虫猛兽都没有。’他却不答，行了个礼就向前走了。我继续赶路之时却突然下起大雨，幸亏带了蓑衣，但想起那和尚穿着袈裟，好像什么也没带，便回身想去看看。我沿着他脚印走了回去，他却站在离大路甚远的一片空地，我奇怪他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喊道：‘大师小心这大雨，我有一顶斗笠……’却听他大声呼道：‘哈哈……好好好，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一会儿给它起个好名字！’然后不知用什么魔术，转眼扫干了一片泥地，盘腿坐下，把那大钟随手一扔，大钟飞高一二丈，落下来正好罩着大和尚。我正奇怪这，突然天上一道大雷喀嚓就劈了下来，直打在大钟上，我吓得厉害，便赶紧跑回来了。现在想想不是太妥，明天一早我得去看看……”
“你呀，就是太热心，否则当初……”妇人叹气道。
那汉子打断她的话，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倒是孩子怎么样了？”
说起孩子，两口子心里都是一阵甜蜜，妇人脸上更是笑颜如花：“睡得可香了，别人家的孩子可从没有他那么能睡！”
这是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那汉子也笑了起来，妇人娇媚地看了他一眼，先跑进去哄孩子了。
第二天一早，那汉子准备上山砍柴，顺便看看昨天的那个大和尚。刚刚出门，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红袍披身，正是昨日那举着一口大钟的和尚。汉子暗暗吃惊，这和尚昨夜被雷电一击，今日竟然毫发无伤。又见十数丈远的距离，那和尚几步便飞一般飘了过来。
“这是什么仙法？这和尚也忒厉害了。”
那汉子暗自嘀咕，和尚却已经到了近前行礼道：“昨夜真是多谢施主，还记得我这个臭僧人。请问施主高姓大名？”
汉子忙忙还礼，动作言语却显得笨拙：“不敢，在下叫石东云，父母祖辈都是向下人，名字自然显得俗气，也没读过几年书，呵呵……不知大师来此有什么贵干？”他学着他人说话的样子，言语却不伦不类。
那僧人微微行礼道：“贫僧怀戒。今日闲来无事，便想过来当面答谢施主，但见此处虽安详宁静，实隐隐有一股煞气，顺便帮施主除去。”
石东云一怔，道：“既如此，那还有劳大师了，里面请吧，先喝点儿水，我们这里缺粮缺物，唯独水是不缺……”
说着两人转身进了石家小屋。
一炷香的时间，只听两声闷响。伴着婴孩的哭声，怀戒出门，缓步向山顶走去。
话说回来，十四年后，蔚薇山竹薇观。
这一日灵缘做完早课，到厨房帮忙来了。转角进门处迎面有一人撞在自己怀里，低头一看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妹妹纾儿，只见纾儿本该是个可爱女孩儿，左边脸颊却有一大块皱褶的疤痕，使得左眼也稍稍有点浮肿，整个左颊仿佛被什么剧毒泼上一般，相貌扭曲，甚是丑陋，常人见到恐怕要吃了一惊。灵缘因为从小和她生活在竹薇观，早已习惯。加之纾儿从小温和善良，任劳任怨，灵缘对她呵护有加。
“啊！对……对不起。”纾儿脸一红，忙低头怯生生地道歉，抬头瞧见是灵缘，才展开笑容，“灵缘哥哥！”
“纾儿，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们俩还需要道歉？你见过一家人这样么？”灵缘倒是笑了起来。
“我刚才是没有注意，还以为是二师兄。”
灵缘心想这二师兄年纪不过比自己大了四五岁，心里却老得厉害，沉稳严肃得像个先生，便道：“怪不得了……你在这儿是干什么？午饭烧好了吧？今天怪的很，背书竟然忘了时间……”说到这，脑中又开始回想今天所背的一些文字：出尔反尔，兵不厌诈。伺机而出，其力渐强……这和平时所见的孔孟经书，武功秘籍都不甚相像，师父虽然脾气古怪，但其心为正，怎么却教我“出尔反尔”、“兵不厌诈”这些东西？不禁出了神。
纾儿在一旁轻轻叫道：“灵缘哥哥――灵――”
“哦！你看，我又走神了！”灵缘拍着自己的脑袋。
“只怕你把坐在你身边的人都忘啦！”纾儿嗔怒之时却是有几分可爱，灵缘也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怎么会把我的好妹妹忘了呢？只是今天做饭没帮上忙，我在想如何向你请罪呢！”说完向纾儿作了个揖。
纾儿抬头望天：“嗯――这样！罚你今后每天都来帮我做饭，一直到老得不行为止！”
灵缘哈哈一笑：“好，等我不用做功课那时，我每天做饭给你和师父吃！当然还有师兄师弟们。”
“我才不要呢，我何时见你真正下厨？你做的饭一定难吃死了，帮我洗菜切菜也就行了。”纾儿双手环住灵缘膀子，将他拉了起来，“我们把饭菜端到旁听，喊大伙吃饭吧！”
灵缘望着纾儿活泼身影，先是苦笑摇头，长叹一口气，想起当年情景……
时光倒转，十年之前。
这一日正午，灵泓道人显得有些不安，灵缘不过五岁，小小年纪却心思缜密，看出师父异样，便问道：“师父，您怎么啦？”
“当真奇了！此时烈日当空正午时分，乃阳气最重之时。虽说属阴之物多在此时生产，但我却感到似有一股邪气伴随阴气即将诞生……”话音未落之间远处一道光柱直插云霄，那光柱乎青乎紫，隐约还有黑气升腾，果然大有异常。
灵泓道人二话不说，道袍一挥卷起桌上拂尘，立时全身祥瑞之气大盛，白光笼罩。灵缘一看知道师父要御空而行，当即跳入光圈之内。灵泓道人看他一眼，也不阻拦训斥，只是道：“抓紧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九天。灵缘环抱师父腰间，虽然脸被风刮的生疼，却掩饰不住内心兴奋。虽然师父不是第一次带着他飞行，但每次上天都让他激动不已。
无意间，灵泓道人已然放慢速度降落下来。这里赫然正是蔚薇山下几户人家组成的小村落，那到奇光便是从其中一户人家之中射出。灵缘还在出神之时，灵泓道人早已到了那人家门前，轻轻叩门三声道：“请问这家有人么？”
“吱呀”一声门便开了，开门的男人稍有一股书生气，此时正高兴异常，却喘着粗气。
“啊，道长大驾光临，有要紧事么？”这里人家与竹薇观来往不少，都认识灵泓道人和灵缘师徒，立即款待二人进门。
三人入座，灵泓道人呵呵一笑，道：“陈先生不必多礼，适才是贵妇人生产了么？”他见里屋两三人正来回走动，还有一阵婴儿哭啼之声，不等书生回答就说：“恭喜恭喜啊！妇人身体可好？”
书生眉头渐皱，道：“生产顺利，是个可爱的女娃娃。只是内人从产前便一直说自己胸闷，我和几位帮忙的大嫂也微有同感。”
“不满先生说，贫道正是为此而来……”灵泓道人答道，突然回头对灵缘说：“你先出去回避一下。”灵缘从小对师父唯命是从，虽然师父有些怪诞，但对己总是甚好，便毫不犹疑地走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不过小半柱香时间，灵泓道人怀抱一个襁褓包裹的婴儿走了出来，深深叹了口气：“灵缘，把……把那些相亲好好葬了吧！”
灵缘一惊，进门看见所有人七窍流血，已然无救，叫道：“师父！这……这是怎么……”
“孽啊，孽啊！”灵泓道人摇头感慨，“这孩子……是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