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谁说他不是你爹,谁准你如此忤逆!”百澜骂着,刚刚背上那一击伤到了肺部,她开始咳嗽起来。
玄封心一疼,但是,他就是怨就是气,“他不是我爹,没有爹只懂喝和赌,没有爹会那样打阿娘,他是恶魔,不是爹!”
“住口。”百澜厉声喝住忤逆子,走过来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是五指刚碰到儿子的脸,她的身子便软了下去,身上的疼痛让她根本使不上力。玄封一惊,忙把母亲扶起。在母亲的坚持下,他将她扶到了那个恶魔的身边。
“他是你爹,封儿不要怪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是报应,冤孽,冤孽啊……”百澜苦笑一声,疼痛的身子让她再也支持不住,她趴在了丈夫的身上。
玄封愕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觉告诉他,爹娘间的故事没那么简单……
“阿娘,我给你擦药。”抱着一大堆跌打药回来的玄封问向一直趴在父亲身上的母亲,百澜淡淡地点了下头。
玄封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当他为她阿娘擦着满身的乌青时,她忍着痛趴在打她的那个男人身上,手揽着他的颈项,竟笑得那样安心,那样温柔……
*
他忘不了,因为他不懂,不懂为何阿娘要对那个男人那样的好。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了母亲。“阿娘,你爱他吗?”
哄着小女儿睡下的百澜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一旁问着这话的儿子,好不容易睡下的女儿也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被儿子女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百澜横了一眼儿子,瞪了一眼女儿。
“小灵,快睡。”她刚刚不是乖乖睡了,现在这么精神地瞪大眼睛做什么?才两岁的孩子也想懂爱为何物么?
“呜,娘娘凶,哥哥抱。”小女儿打着哭腔却笑嘻嘻地把肉肉的手臂伸向儿子。玄封一见妹妹撒娇,赶紧伸过手臂抱住她。
“小灵乖,哥哥抱。”儿子哄着,女儿马上就破涕为笑了,不,百澜摇摇头,女儿根本就没哭,就爱撒娇,而且就爱跟她哥哥撒娇,有她哥哥在,她这做母亲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
玄封哄着妹妹,坐到了母亲的旁边。妹妹小灵扭着圆嘟嘟的身子爬到了母亲身上,蹭蹭母亲,闻着属于她特殊的温柔气息,玩弄着母亲佩戴在脖颈上的一颗石头。这块石头通体透明,色泽淡黄,月牙儿形状,一节手指大小,在妹妹的把玩转动下竟耀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光泽灿烂,晶莹剔透,霎时美得炫目。
玄封倒是见过几次,它叫圣石也叫虹石,因为可以在光下反射出七彩如虹的光芒而得名。只是母亲与这石头的渊源母亲倒是从来不说,他只知道母亲很看重这块石头。不过,妹妹小灵倒是第一次见到。“美美、亮亮。”小灵在欢叫,拍手咯咯地笑着。百澜蹙了下眉,从女儿手中轻轻拿回藏进衣襟。“小灵,不可以调皮,这是圣石不可以拿来玩。”
两岁的小女娃眨着瞳孔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微微板起了脸的母亲。她可不懂什么是圣石,只知道母亲把刚刚漂漂亮亮的石头藏起来了,满眼的委屈哦,眼看就要哭了。
百澜心一软忙抱起女儿轻哄着、逗弄着在房里来回踱步。但是女儿就是苦着一张脸,小手儿还揪着她的衣襟,一下一下地拉着,她就那么喜欢那圣石?百澜真是莫可奈何。黔驴技穷下百澜直接把女儿扔给儿子,他出马一定可以降住女儿,这点百澜可以打包票,但是心里头有些不爽,她的女儿怎么可以更亲她的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面子往哪搁?
不爽归不爽,果然交给玄封,小灵就不哭了。百澜暗暗挑眉,女儿还真是更亲她哥哥。也难怪,她出生后一手带着她的是封儿,她这个做母亲的每天浣衣、洗碗、收菜,早出晚归根本无暇带她。
百澜心疼地将儿子女儿抱进怀里,有些惭愧地抚着儿子的头。玄封亲了下安静下来的妹妹,抬头看向母亲,“阿娘,你爱他吗?”看着这双与他相似的琉璃般眸子,百澜俏脸微微一红,轻咳一声,她敲了下儿子的脑门,捏了下女儿粉嫩的小脸蛋,“不要老喊‘他’,他是你们的爹。”她纠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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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轩辕后人(三)
【“封儿,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
*
“不要老喊‘他’,他是你们的爹。”
“哦。”玄封闷闷地应着,但是在他心里,他无法把那个男人看成爹。倒是还不大懂事的玄灵奶声奶气地拍着手叫着,“爹,爹。”
鼻头泛酸,百澜感动地亲了下女儿的小脸蛋,“小灵乖,承哥会高兴的,如果他能听见的话……”说到这百澜难掩的神伤,她的丈夫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他此刻又在哪间酒肆,哪间赌坊?但是,她会等他,会守候他,因为,“我爱他。”
母亲哭了却又笑着,玄封与玄灵忙替母亲擦泪。“娘,乖,不哭。”小玄灵哄着娘亲,玄封却黯然了下来。
“阿娘,什么是爱?”
知道儿子今天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百澜叹了口气,温柔地抚着儿子的眼睛,他的五官大多继承了她的,但是唯独这双琉璃般的眼睛继承了她的丈夫,那样的璀璨夺目。“爱他,无论多少险阻多么艰难,都想守护在他身边;爱他,即使要背逆一切,不忠不孝,为人不齿,天下难容,也要与他不离不弃;爱他,即使为他牺牲也无怨无悔。”
玄封愣住了,玄灵却睁大着圆溜溜的眼睛。
“是吗?如何那样才叫爱的话,我不想爱上任何一个人。封儿只想守在娘的身边,护着小灵,不会再有人能走进封儿的心里。”玄封绝然地说着,百澜深叹了口气,满是感慨,若要封儿继承大志,不要懂爱为何物最好。但是,他又会多么的寂寞……
百澜心疼地看着儿子,对命运莫可奈何。
多年来亲眼见着母亲那样辛苦地爱着父亲,玄封打从心底拒绝那所谓的爱,但妹妹小灵却懂得了母亲那样炙烈的爱,并终在那一天为了那所谓的爱而逆谍逆命,背弃了他……
*
然而不管母亲多么爱父亲,多么容忍父亲,父亲还是没有回头,他依旧鲜少归家,依旧醉卧酒肆,依旧流连赌坊,依旧让本就拮据的家雪上加霜。虽然不再是每月初五,但每月他都会回来一次,一如既往,他仍旧会发疯,会打骂,但慢慢的他变了,他不会再打母亲,而是换成了拿家里的家具出气。
只要不打阿娘,他想怎样都行。玄封兄妹回家看到一地的狼籍总是默默地收拾。不忍让妹妹知道父亲的家暴,玄封每一次都骗她是地震了。只是随着妹妹的长大,他这点临时编出的拙劣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因为没有理由地震只震他家。只是三年过去,一如既往,妹妹都信他蹩脚的说辞,只是沉默地帮忙收拾东西从不追问这场“偏爱”他们家的奇怪“地震”。
但这一次,玄封再也瞒不住了,因为那个男人回来了。那天下午,从菜地里回来的兄妹俩在家里看到了那个男人。这还是小灵出生三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她明显不知道他是谁?玄承衣衫褴褛,颓然地坐在椅上,腰上的酒葫芦倒挂着,滴酒不剩。
知道他又没钱喝酒了,想回来要钱,玄封暗暗扼腕,一步上前,把小妹护在身后。父子俩诡异地对视着。
“阿娘生病了,叔叔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被哥哥护在身后的玄灵探出了小脑袋,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她感觉到哥哥看着这个男人时微颤的气息,哥哥在害怕,亦或者是愤恨。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是哥哥讨厌的人,那么她也不会欢迎他。
男人有些呆滞的眼神从男孩身上移到了小女孩身上,“病了?”他们只听他口齿不清地重复道。还不待他们回答,玄承“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看见他抬腿迈出的方向,玄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不准你靠近阿娘,不准你再打她。”
见哥哥这样,三岁的小女孩顿时慌了。“哥哥。”
见妹妹唤着要跑过来,玄封连忙喝止,“小灵,不要过来!”这话刚说完,玄封就被玄承一脚踢开。见他离去,玄封赶忙爬起,追了过去,三岁的小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哭着鼻子跟了过去。
盛夏夜晚的风燥热难耐,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当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地赶到时,不由双双愣在当场。
他们震惊地看见那个男人抱着母亲,声声呼唤着“澜儿”,口齿仍旧不清语调却是难掩的悲凉凄切。
“不准你抱那么紧,你想活活勒死阿娘吗?”玄封上前,用力地扯着男人的臂膀。
“滚开!”男人甩手推倒了玄封,继续搂抱着妻子,但明显,他的力道轻了。“澜儿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今天这个男人有些奇怪,但玄封还是怕,更何况母亲最近病了,他不想母亲有任何不测。看喝不开男人,十岁少年拿过椅子刚想砸过去,却被身后的妹妹拉住。“哥,阿娘醒了。”
百澜幽幽地从昏睡中醒来,“承哥!”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虚白的脸色难掩的惊喜。
“澜儿。”玄承的回应让昏昏噩噩中的百澜瞬间清醒。
“承哥,你终于认得我了?!”母亲的话让两个孩子怔住,玄封更是吃惊。不久后他才终于知道,原来父亲遗传了祖上的失心疯,会时常发狂,发狂时会六亲不认,所以,他会无所顾及地打骂母亲。
令十岁少年不安的是他的病也发作了两次,怪不得第一次发病时母亲会哭得那样的伤心,会那样的害怕。玄封不想,不想自己以后变得像那个男人一样,会毫无所觉地打骂自己深爱的人……
好在十二年来,玄封只发过两次病。他慢慢也不当回事了。自从父亲回来后,母亲开心多了,他看得出来母亲很幸福,即使眼前的男人曾经虐打过她,如今有些呆傻,需要她费神费心地照顾,但她看着他的眼神仍旧是那样的温柔,会跟他有说有笑。每当母亲笑了,那个男人也会跟着笑着,傻傻憨憨,只是他仍旧口齿不清,仍旧呆呆傻傻。
贫贱不弃,生死不离,也许就是这样吧。但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那声“爹”玄封还是唤不出口,倒是妹妹小灵慢慢地接纳了他,会绽着可爱的梨涡唤他“爹”。然后那个男人会傻傻地笑,然后妹妹会跑过来拉他,“哥,爹爹的眼睛跟你的一样,好漂亮,像琉璃一样。”小灵好几次都想拉他过去,但是玄封怎么也不会靠近那个男人五步之内。
那个男人也不会来靠近他,他只是远远地看他这个儿子,但一发觉玄封瞪了过来会将头迅速偏开。这个男人是在怕他吗?十岁的少年只觉好笑。昔日他记忆中的恶魔成了一个大龄的弱智孩童。这是那个病的后遗症?玄封忽地又有些害怕。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平淡如水却让玄封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安宁。那个男人在母亲的照料下慢慢地恢复了神智,只是却越来越沉默。小灵还是会跑过去和他说话,但玄封仍旧倔强地不唤他一声“爹”。
半年后玄封便没再去学堂了,母亲不知从哪里捧来一大堆书,让他开始自学。还有,玄封发觉母亲对妹妹格外的重视,她要他不去学堂留在家也是为了让他教妹妹读书识字。阿娘曾经夸过他聪明,玄封一直引以为豪,但他最近才发觉,他的妹妹比他更聪明,四岁不到就懂了好多字,那是他六岁才能达到的程度。而且她不仅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更重要的是她能将看到的道理,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
有别于他的眸子总如琉璃般溢彩,妹妹小灵的眸子却瞳孔分明,黑白两色纯澈而清明。如果说他的眸子可以用漂亮来形容,那么她这双纯澈的眸子根本无法用任何一种词能够形容。这双眸子犹如一弯水潭,水潭很深,能容百物,但那水面却平静无波,清澈地倒映着世间的万物。但只是倒映,玄封明显地感觉到了,这弯能容百物的水潭却在湖面搁置了一面镜子,隔绝了尘世的一切。她虽然会亲切地唤着隔壁的大叔大婶,但她却从未将他们容纳进她的眼底、她的心底。
隔壁邻居大多是看不起他们的,即使他们的父亲已经不似以前那样疯癫罪恶,但是邻居们仍旧会嘲笑他们。玄封总是眯着眼阴鸷地看着他们,但妹妹小灵只会淡淡的一瞥,那一瞥无波无痕竟毫无感情……
这就是妹妹对待世俗中黑暗与不堪时的态度?他比同龄人早熟而他的小灵更是。只是每当在他们面前,她仍旧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但事实上他已经慢慢看不懂妹妹在想些什么。
玄封有些心疼地看着妹妹,但是,不管如何,玄封很喜欢看她眼睛,更确切的说是喜欢看倒映在她眸中那双琉璃的眸子,只有在这儿他才会看到属于它原本的温柔。家里的情况以及母亲无形中加在他肩上的担子让他快速地成长,朝着母亲期许的“大丈夫”成长着。
然而,平静安宁的日子里母亲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经常性地昏倒,他们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请了大夫,但全村最出名的大夫却查不出母亲的病因,只是嘱咐母亲多休息。
每当母亲昏睡过去时,玄封都会发觉那个男人在偷偷掉眼泪。此时看着这个男人,玄封不知是该恨该怨还是该同情。这个男人即使在母亲需要他的时刻都没能为母亲做任何事。让他去村里找工作,他都干不好。因为有疯症母亲也不大愿意他出去,他似乎也认识到这点,在一次母亲的劝说下只是乖乖地留在了家里陪着她。
于是家里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十二岁少年的身上。玄封白天外出打打零工,晚上回来与妹妹一起读书习字。而五岁的妹妹也慢慢地学会做各种家务,甚至于煮饭、炒菜都落在了她的肩上。玄封赚回来的钱勉强糊口却怎么也不可能再请得起大夫,母亲眼看就要病入膏肓。
兄妹俩时常落泪,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跪在自家院子,望着满天星辰,虔诚地为母亲祈福。又过了一年,在某一个夜晚,当兄妹二人再次虔诚地跪拜祈求母亲康复时,那个男人凄厉地哀嚎一声,抱着头跑了出去,母亲追了出来,但是没走出屋子就已经吐血倒在了地上。一切突变只在瞬息,兄妹二人忙进屋将母亲扶上床。
“承哥,承哥……”母亲心念的仍是那个男人。玄封只觉心痛。
*
母亲幽幽地昏睡了过去。兄妹二人轮流守夜。当清晨第一缕曦光洒向大地时,母亲睁开了眼。气色仍旧死白,但眸中却有了生气。
母亲醒来的时候,妹妹刚好累着睡去了。
“封儿,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百澜温柔地抚摸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儿子,带着他进了卧室墙面的那间黑屋。一进黑屋,玄封仍旧有些害怕,虽然六年来他不再犯错,不再被罚跪在里面,但年幼时对这间屋子的恐惧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头。母亲对着那堆牌位肃然地叩拜了三下,玄封也跟着母亲叩拜。
起身后,母亲伸手转动了下中间的那个牌位,然后,黑屋左面的墙壁“轰”的一声就被打开,一股阴气随着墙门的翻转打开扑面而来。玄封下意识地抱紧手臂。
“封儿,过来。”母亲已在墙边,正招着手让他过去。十三岁的少年在那一刻是怕的,不懂为何,他一点也不敢上前一步,里面给他的感觉与地狱无异,深寒阴冷而压抑。但是母亲已站在了里面,他怎舍得独留母亲一人在那……
玄封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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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轩辕后人(四)
【这是什么?一幅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
“啊!”十三岁的少年尖叫出声,因着母亲点亮洞里烛火,他在洞壁上看到的一幅幅石画。断头、炮烙、凌迟、五马分尸,有的被万箭穿心,有的被乱棍打死……有漫天的水,有肆虐的火,有疾病瘟疫……
这是什么?一幅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阿娘。”十三岁的少年,即使平素再成稳、再冷酷,此刻他只能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恐惧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