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百无聊赖，还是百无聊赖。

李程感觉自己快死了。不论怎样激励自己都煽不起激情。如果有一天真的自杀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夫妇可以进老年公寓。

雨后在街上转悠，骑着单车从荒凉的二桥返回，经过化肥厂，看到两个小青年殴打一个小青年。他们嘴里咒骂着，狗杂种，野狗，婊子养的……翻来覆去重复着这些最卑贱的咒词，语气听起来没有恨，纯是弱肉强食的味道，戏侮，讥刺，奚落。

挨打的小青年只是抱着头，任凭拳头如雨点落下，忽地，膝弯被踹脚，倒地上了。双手掉开，露出了他的脸。

李家明！

他是李家明。那个可怜的小男孩。

李程怒喝一声：“住手。”

声威逼人，殴打停了。

砰砰两声，他们被一耳光打倒在地。他们顾不得擦血，爬起欲跑。

“站住。”李程喝令。这两小狗仔子不严治解不了气。

他扶起脸上基本没伤的李家明，问：“他俩跟你有仇？”

“哥哥，是你，你怎么不来看我呢？”李家明惊喜一下，坚毅的眼睛一下子灌满泪水，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

这小孩子受了很多苦，不用置疑。

李程抱抱他，抬头问：“你们自我介绍一下，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李家明，是聪明的就不要说一个字的假话。”

两个家伙长相差不多，穿着相同，好像是双胞胎，一个眼大一点，一个眼小一点。大约二十五六岁。

见抗不过去，眼小的说：“我们和他是舅表兄弟，他妈妈道德败坏，跟流氓生了他，气死了我爷爷，气瘫了我奶奶，让我们家丢脸。这小杂种见一次打一次，没什么好说的。”理直气壮。

眼大的附合：“就是就是，见一次打一次这小杂种。”

早先听过李家明亲口述说自己的一些家世，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不知道亲戚还频繁暴力他。李程说：“你爷爷气死，你奶奶气瘫，那是活该，良心坏才遭遇报应。他们要是好好待你们姑，你们姑会爱上流氓吗？”

两小青年愣一下，齐说：“你别胡说，我们爷爷奶奶待我们姑可好了。”

这事真是嗦，李程不跟他们废话，断然说：“一人扇自己二十个嘴巴子，要响亮，谁先扇完谁先走人。声音不响的，我来教他。”

两青年不是道上的人，不认识李程。都说：“凭什么呀，我们管自家人关你什么事。你姑败坏你家名誉你不气？”

这两个死小子还不听话了。李程提高声音：“你们打不打自己？”

“不。”

李程站起来。

“哥哥算了吧，算了。”李家明站起拉住他。

“真算了？”

“嗯。”

李程挥挥手说：“李家明叫你们滚，你们就滚吧。”

“就凭他，咱还不走了。”两小青年头一抬渺视地说。

李程踏前一步举起拳头，威吓：“滚不滚？”

两小青年撒腿就跑，回头说：“李家明你等着，不信你运气一辈子。”

只见他们穿过马路跑入一巷子不见了。

“有没有哪里受伤？”李程关心问。

“没有，他们下手不重。”李家明摇头说，“就是看到我就戏弄我一下。”

“你频繁被亲戚打，怎么不说呢？”

李家明苦笑一下：“我得保留点面子吧，不想把我家说得太糟糕。”

“他们对你妈妈动手吗？”

“这倒没有。我舅妈有时来骂阵。他们家炒五香花生米批发，忙着呢。要是有时间，我妈就更受罪了。”

李程摸摸他的头，这孩子长高一个头了，身上的衣服还行，估计曾经寄给他的钱派上用场了。他说：“走，带我上你家看看。”

“不要去了吧，家里太糟糕。”李家明这样说着，眼睛却又有点渴望。

“走啦，我想那是一个整洁的家。”

“是，我家整洁还可以。”李家明高兴说。他推过李程的车子，“来，我带你。”

这孩子个子小也有一米七左右了。李程也不客气，由他带着。

“家明你怎么没上学？”

“你说什么呢，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哦。浑浑噩噩过日子，都不知道今昔明昔了。李程心中叹息。

只觉走了好长一段路，过了二桥又两里路才转入泥巴小路。这里是纯粹的农村，低矮的平房和广袤的农田。

“家明你跑这么远的路去上学？”

“也不远，我住校，一星期才一次往返。”

“既然跑这么远，为什么不上泗中？”

“少考了两分不够正取，妈妈说毕竟是城里的第二中学，怎么着都比乡下好一点，何况不要钱，只要学费就行了。”

再穷不能穷教育。可敬的母亲。李程牵牵嘴角。

他的家，是四合院式的茅草屋，宽敞是宽敞。室内四壁空空，碎砖头铺的地平，床，桌子，木柜子，最最实用的东西。干净，明亮，空气新鲜。另外养了一群小鸡兜在网里。

进入堂屋，李家明用碗倒满茶给他：“哥哥，请喝茶。”

“谢谢。”李程端起碗喝了一口，“你上街干什么呀？”

李家明笑一下说：“我去书店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化学方面的辅导书，结果没有。我的化学不是很好，老师都被我问烦了。这个老师没什么耐心。”

李程点下头，问：“你妈妈上班，你吃饭怎么办？”

“我自己弄呗。什么炒干饭，炒鸡蛋，下面条，这些简单的我都会。”

“好样的，自力更生。”

沉默一下。

“进你卧室看看。”

右厢房是李家明的卧室，有床，书桌，竹子担的书架。

书架上好像有相册，李程取来一看。里面寥寥的十几张相片，都是李家明的，从小到大。最后一张是一女子，戴着口罩，刘海很长，几乎盖满了眼睛。另外，奇怪的是，穿着分明是夏装，但衣领特意做得很高紧紧包着脖子。

“这是我妈，她脸给烫坏了。”李家明轻轻叹息说。

“你舅家故意烫的？”李程立刻联想一问。

“差不多吧。”李家明吸口气，缓缓絮絮起来，“妈妈爱上一个小痞子，那是我爸，后来我爸死了。妈妈肚子里有我了，本想回到家里来安心过日子，但是那时风气严谨，一个姑娘未婚先孕是非常丢人的。舅舅一家气死了，舅爹几天就死了，舅奶得了偏瘫，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家里像是一下子遭遇灭顶之灾似的，舅舅疯了，往他妹妹脸上泼滚开的水。妈妈告诉我这个决定她做错了，否则她会赚多一点的钱让我过得好一点。幸好有个远房的姑奶奶住在这里，她快死了就一个人，妈妈来照顾她，就住在这房子里了。妈妈的脸坏了，找不到工作，幸好一旅社的老板还好，他见妈妈跪下哀求就没有拒绝，同意给她个工作，洗被褥床单什么的。这老板真好，每年都给妈妈涨工钱，现在有二百块钱了。”

好可怜的女子。

李程听得心中波澜搅动，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联想，一个好女子爱上一个小痞子，这绝对是悲剧。他悄悄一算李家明的年龄，似乎恰好。望望他，没有自己的影子，也没有小敏的影子。

他开口问：“家明，你妈妈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心中祈祷不是，不要是，不想她那么苦。

“周小敏。”

轰。

*

李程大脑一炸，所有神经似乎都成了尖刀，绞动着，刺戳着。头痛欲裂，冷汗唰一下从皮肤中奔泻出来。他淡淡地用手撑着头，咬牙坚忍。

李家明发现异样，这天一点也不热。他着急说：“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程一把抓住家明的肩，急切问：“告诉我，你妈妈在哪上班？”

“就在路上的小旅社。”

“走，快带我去。”

李程拉着他跑。

李家明望望敞开的家门，心想算了，反正也没有值钱东西。

“哥哥，你是不是有心灵感应，感应到我妈妈快不行了？”

“什么，你妈妈生病了？”李程又是一惊。

“她早就开始瘦，现在不成样子了。可是精神还不错。”

过了小路，就是大路，约五十米左右路边有一栋陈旧而孤立的小楼房。

刚近跟前，只见夫妻样的两人架着戴口罩的无知觉的女子往平板三轮上拖。

“妈妈，你怎么了？”李家明痛心大叫奔上去。

“哎呀，李家明你来得真巧。你妈妈这几天老晕倒，真是。哎，要是别人早辞了她。你把你妈带回家吧，这半个月的工钱装在她口袋里。”男人不满的怨叨。女人亦挂着脸。

混蛋。李程握紧拳头，忍住怒火。转头一看，一辆出租轿车呼啸而来，他不顾一切冲上去。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