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意料的是,峰子根本没有再和老六纠缠,而是一句话也没再说,默默转过头,一瘸一拐地走到操场边,坐在地上,把球鞋脱掉,用手往后掰着脚腕。
继续踢,继续踢!老六招呼旁边围观的学生:没事。
下课铃响了,意犹未尽的学生们擦着汗从操场走开,有两个学生走到峰子面前,峰子穿好鞋,任他们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却拒绝了他们的搀扶,两只手叉到腰上,转了转屁股,和他们并排,缓缓向教室走去。
转瞬间,偌大的操场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拖着三条长长的影子。我抬起头,大喊:我操!
咋了?老六问。
太阳!咋恁大?!我用手指着西边,夕阳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另外半个天空也被夕阳渲染成金黄的颜色。
你们见过恁大的太阳不?我情绪高涨地问。
这也没多大啊。老六说:好像就比平常大点儿。
是大点儿。夏国强说:不过,没有我上回看的月亮大,那天晚上我尿憋急了,出去上厕所,发现月亮比操场还大。
全兴!老六说:恐怕也就比月饼大!
没全兴!夏国强和老六争辩了起来。
我没工夫听夏国强和老六继续争辩,而是盯着远处的夕阳出神。它悬浮在西边的天空中,像是一个被浸泡在水中的、巨大的胖大海,越泡越大,越泡越大,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感觉它已经贴上了我的脸,因为我的头发里、睫毛里全沾上了夕阳的颜色,腮帮子也清晰地感觉到夕阳的触角,它就像我嘴角上长出的稀稀拉拉的绒毛,过于柔软,不够坚硬,蹭得我浑身发痒,它的材质却并不新鲜,充满混浊的沧桑,散发着一股木头被烧焦的气味。它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对视。也许,从我们出生那天起,它一直都在静静地观察我们,用心记录下我们的一举一动,它一天一天记录,一天比一天冷漠,它从不为我们叹息,也从不为我们骄傲,默默地记录我们每天发生的一切。它越来越混浊,越来越黯淡,越来越被我们的生活同化。我感觉夕阳根本不是在往下落,而是一寸一寸地向我逼来,它好像是愤怒了,好像变成了一个愤怒的怪物,张开大嘴想要吞噬我们,吞噬这个世界,一眨眼的工夫,它已经吞噬了远方的两排教室,吞噬了半个操场,吞噬了在我前面站着的老六和夏国强,夕阳的光辉变成了黏稠的液体,沾在我们身上,顺着我们的袖管、指尖、裤脚往下滴,在地面上滴成面积越来越大的阴影,我们很快就会被夕阳的胃液消化掉,腐蚀掉,化为一缕缕金黄色的烟,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两眼发黑地转过头,夕阳已经漫过我们的头顶,余晖压到东边的教学楼上。一群学生手里拿着刚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趴在走廊的水泥台上,边听广播边吃。学校大喇叭的音乐和着一股炖白菜的香味飘出来:
当我还是小孩子,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当我渐渐地长大,门前的那些茉莉花,已经慢慢枯萎不再萌芽……
同学们好,楚丘一中广播站开始广播了,我是广播员周小敏,首先带给您的是一首林志颖演唱的《十七岁的雨季》,今天是高二四班赵晓峰同学的生日,他的同学为他点播这首歌,祝他生日快乐,学习更上一层楼!
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
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我们有共同的期许
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
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
十八岁的我们听起这首歌忽然有些感动,的确,十七岁的日子不好过,漫长的雨季,遗精后的被褥很难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