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乔萝目光飘散,看起来心事重重,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戚律师望着眼前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女,叹了口气:“小萝,你外婆生前最疼的是你,最放不下心的也是你,你要开心地生活,不要让她担心牵挂。”
“我会的,”乔萝勉强露出笑容,“谢谢戚爷爷。”
她礼貌辞别戚律师,转身往回走时,北风骤起,沙尘迷眼。
那在眼前本就看不分明的漫漫长途,此刻更模糊在肆虐狂乱的风沙下。
前方的天地是明是暗,是豁然开朗还是荆棘满途,没有人能望得清。
?
外婆去世后,乔萝在乔家愈发安静寡言。不仅她,连乔欢也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事不出门。乔杉高三毕业考上财大读金融,在大一开学前的暑假,名正言顺地从乔家搬出,住进了外婆留给他的房子。除周末偶尔回来外,别的时间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林蓝和乔世伦勉力维系着千疮百孔的婚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孩子们却不再领情,家中日复一日的冰冷无温,让每个人都失去了眷恋的理由。
他们在外面各自寻找可以逃避的港湾,从乔杉搬出乔家开始,乔欢每个月总有大半的时间留在她母亲那,林蓝和乔世伦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常深更半夜还没有回家。
家中往往只剩下乔萝一人,也唯独她无处逃避,无从选择。每当夜里失眠时,四壁白墙围拢着她孤单的身影,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射进来,白练清寒,一缕一缕,照得空荡死寂的房间如牢笼囚室,让人心生绝望。每当这时,她就会将窗帘全部拉开,睁大眼睛看着夜空。北京的夜空难见繁星璀璨,可是她却能感受到厚重的云层后那些温暖的光芒。她微微安心,在自我催眠和自我劝说中驱散周身的寒意与满心的害怕,闭上眼,在被中掐指计算日子。
计算成年后可以勇敢面对孤独的日子,计算可以搬出这里的日子,计算自己也能过起乔杉如今潇洒自在的日子。
乔杉想来是知道乔萝心底期盼的,他常在放假的时候接她去他的新家住几天。在那些天里,他通常是带她在北京城到处闲逛,凡事任她唯所欲为,还给她介绍他的大学朋友,让她提前接触那个新奇新鲜的自由世界。
他是在努力弥补那六年遗失的兄妹情谊,乔萝虽比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往事易逝难追,却还是感激他。感激他能让自己有片刻彻底放松的时候,感激他在乔家之外给了她暂时的落脚之地。
当然,除乔杉的新家外,乔萝还有一个容她忘却寂寞的地方。
那是她在学校之外日日去的、时时待的,江宅。
外婆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江宸陪在乔萝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即便乔萝举止言行和平时无异,他还是关心并且担心着,不敢存丝毫的懈怠。他并非叶晖那样活泼搞怪的人,不过那些天他使出浑身解数逗她高兴,和平时骄傲矜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景心和苏可看着啧啧称奇,骄傲骄横的江公子竟有这样温柔贴心的一面,谁曾能想到?
乔萝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不可否认,是他粉碎了她极度悲伤下强装的欢颜,并拉着她,从亲人离逝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出,让她看到了除暗夜星辰的光亮之外,世间还有明灿熠熠的阳光。
他就这样陪着她,从高一到高二,从高二到高三,数年如一日,直到她将他的存在当成了习惯,直到她也开始对他寸步不离。
这份友情越来越深,彼此心知肚明。只是少男少女如此相处,这样的感情至深处必然会萌发出另一种情意的改变与依恋。对此,当事人的心一个已经苏醒,一个依旧迟钝。
高三的寒假,两人共同报名了市里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相比江宸顶着“天之骄子、少年海归”的光环,乔萝纯粹是陪太子读书。但江宸对她的要求并不放松,每天让她早早地起来,与他站在院子里背诵英文诗歌。乔萝一开始不愿意念,等到被江宸逼得不耐烦,随手将《雪莱诗集》翻到一页,朗声诵完一首诗歌,看着江宸,微笑:“如何?”
江宸只觉耳朵受尽摧残,强忍着恼意问:“雪莱的名篇《西风颂》被你念成这样,你还好意思问?”
乔萝奇怪:“你好意思强迫我念,我为什么不好意思问?”
“你学英语这么多年,成绩也不错,怎么发音还是这么别扭?”江宸恨铁不成钢地皱眉看着她,“你舌头天生是弯的么?不能撸直了念?怎么发音像印度人一样。”
“你才像印度人,”乔萝悻悻吐出舌头,“我舌头怎么不直了?”
鲜活的舌头在冬阳照耀下粉红透明,江宸怔愣,望着她的舌如灵蛇一般在眼前一晃而过,又望着她舌尖抵着雪白的牙齿调皮地发着纯粹利落的法语辅音。他的心弦被莫名的情愫挠动,痒痒的,冲动的,胸口突然有些异样的灼热。
而她却毫不知情,挑衅且得意地看着他。
他无法面对她清澈坦然的目光,只因心中忽生的龌龊心思而耳根烧灼,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生气了?”乔萝将诗集丢给他,“说我念得不好,那你念给我听听。”
江宸没有推辞的理由,勉强压下五光十色的绮念,朗读《西风颂》。
这首诗是诗人骄傲不羁的灵魂自白,西风横扫落叶、席卷流云、波涛捭阖,一切急风暴雨的景象此时在他的唇舌间却失去了原有的铿锵飞扬,读出来竟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
念完后,乔萝啪啪鼓掌,似笑非笑地说:“诗里面这么摧枯拉朽的气势,被你念得如此软绵绵,阿宸,你好厉害啊。”
江宸在她的取笑下无力反驳,望着她心无城府的笑容,深深叹口气,不再言语。
第二天上午,江宸刻意没有打电话去催醒乔萝,她果然就此睡过头,姗姗来迟。江宸晨读已完毕,正埋头书桌做着数学题,乔萝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见他并不抬头,径自走到他身旁坐下,含笑说:“阿宸,我来晚了。不如你罚我念首诗吧。”
江宸脸色漠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乔萝喝了几口水,也不顾他的冷淡,自言自语:“那我念了啊。”
“seasonofmistsandmellofriendofthematuringsun……”
她此刻诵读的,是诗人济慈的《秋颂》。
她的发音依然不够圆润,但口齿比昨日清晰许多,音节也很流畅,显然是有备而来。江宸心中暗笑,脸上却故作淡静疏远,只可惜笔下的勾画常被她扭曲的音节带歪。
乔萝念完,等待许久不见他评论,忍不住伸手推推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没有进步?我昨天回去可练了一个晚上。”
“进步?”江宸唇弧微勾,轻笑,“做梦。”
“难道还像印度人?”乔萝有些垂头丧气,“那你说比赛时,我会不会被人笑啊?”
江宸这才撂下笔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了她一会,摇摇头:“算了,你还是别参加了,免得到时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