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西行而去,虽然不急着赶路倒也不曾多有停怠。在凤尧国内的时候,自是一路畅通无阻,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官员接待,安排妥当所有事宜。送公主入朝都为质,并不是何光彩的事情,可知晓了此事的官员也知晓事情的重要,都很用心地去做好应尽之责。
颗对凤南这个长公主个态度,那些官员中十之八九倒还不如对待那队禁军来得恭敬。一个被父亲送去朝都为质子的公主,自是不受宠爱,甚至可以说是被国主抛弃的子孙,到时候能不能回来凤尧国都是个不定之数,也没必要浪费了他们那些谄媚的伎俩去讨好,更何况还是个才八岁的孩子。
从凤尧去朝都,需借道齐舜,行至凤尧北疆云翊的时候,车队准备做一些时日的停留休整。毕竟,出了凤尧国境,自不会如现在这般,到一处都有接待。
“公主,前方就到云翊。出了云翊,就是齐舜的国土。所以,属下想在云翊城多留几日做一些部署,不知公主意下如何?”打马与车同行,稳坐在马上的人微俯首对着车内说着话。
没隔片刻功夫,车内传出一个老妪低缓慈祥的声音:“公主说,一切听从秦统领安排!”
“是,属下遵命。”催马重回队伍最前方的人名叫秦牧,是这队禁军的统领,也就是那日出了云水城提醒凤南启程,却被凤南冷眼驳斥的人。
自那次被凤南冷斥过之后,这个秦统领每逢这样的“大事”便会像凤南请示。可他属下的人却有很多不理解他这样的做法,类似这种停车歇脚住宿之类的事情,他自己决定了就行,根本就没有去请示的必要。即便那马车中坐着的是个长公主,可她终究是个没主见的孩子。
当这些窃窃私语被秦牧无意间听见的时候,他确是自嘲般地冷笑一声后对着他所有的下属说:“没主见的孩子?你们当真以为公主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就没主见?她心里的主见,怕是你们一个都比不上!没事儿别在这里乱嚼舌根子,护好了公主才是正经事。稍有差池,可得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完话后,秦牧离身而去,留下那几个属下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几个人虽然听了这样的话,也只是觉得他们的统领太过小题大做,俱是耸耸肩不置可否,倒也不再讨论这样的问题。秦牧有句话,真真切切地响在每个人的耳里,入了他们的心里——护好了公主才是正经事,稍有差池,可得仔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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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云翊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城门口候着他们一队人,领着他们往驿馆去,说是郡守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正在驿馆候着他们。
云翊的郡守是个发了福腆着肚子的中年人,看见那一队人马过来的时候,立即堆上了满脸的笑,抱着拳低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对着秦牧:“秦将军一路辛苦,下官早就打点好了一切等候秦……等候公主和秦将军的到来。”
跃下马来俯视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肥硕郡守,秦牧只皮笑肉不笑地回了“有劳”二字便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谄媚的笑尴尬地僵在脸上,眼神随着秦牧走去,片刻后肥硕的郡守就见马车上跃下一个温和着浅笑的清瘦年轻人,下车后他随即转身将一老妪从车上扶了下来。等两人都站稳了身子,马车里才钻出一个瘦瘦小小清冷着面貌的小姑娘,虽然身上裹着厚实的白裘,可肥硕的郡守依旧觉得那个孩子瘦的近乎可怜。待到几人走到面前,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清冷着小脸没有一丝表情又瘦地可怜的孩子才是主,忙不迭地生动了脸上已经僵硬的笑:“下官高祖德,恭迎长公主大驾!”
“免礼!”轻轻地两个字如同那张清冷的小脸一般,冰冷不带丝毫的感情。
“谢长公主!”缓缓拖长的声音虽然带着笑,可谁都听得出里面的轻蔑意味。
瞟了一眼目不斜视的凤南,高祖德直起腰身笑看着她身边的秦牧:“秦将军里面请,下官已经派人为大伙儿收拾好了房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秦将军和一众兄弟都累了。”
“嗯!”只这么应了一声,秦牧转身俯首看着的凤南:“公主请先去休息,其余的事情属下会安排妥当,等处理好了一切属下再来禀报公主。属下会派两名侍卫保护公主安全,公主若有事,可让柳嬷嬷通知了他二人就行。”
“好!”说着话,凤南点点头向前走去。刚跨出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转身抬起头看着秦牧,“秦统领,一路走来想必大家已是人疲马倦,趁如今还在凤尧境内,多休息调整几日吧!出了凤尧国,或许路没这么好走。”
看着凤南已转身离去的小小身影,秦牧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不知道这番话是她自己思索出来的,还是她那个总是温和着浅笑却让人觉得深浅难测的师傅告知她的。然而不管怎样,秦牧心中还是爬上一丝欣喜,这个孩子终于不再那么冷面了!
身边,忽而就是一个冷笑响起,低了头秦牧就见旁边肥硕的高祖德冷笑地看着正向里走去的三人:“秦将军还真当她是公主?王上都把她送去朝都做质子了,您何必还当她是个主子?”
“高郡守,祸从口出。何言当讲,你该斟酌斟酌。”丢下冷冷的一句话,秦牧抬脚向驿馆内走去。只留下那个瞬间呆愣了脸的高祖德,看着一队都是面无表情的人从他面前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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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么长时间,行了这么远的路,面对秦牧那队禁军时,凤南已经不再如一开始的僵硬冰冷模样,慢慢放下了那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柳嬷嬷和季秋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柳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更可以说是把她养大的,自是知晓她内心里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她微乎其微的一个小动作,柳嬷嬷都能感觉出她内心情绪的变化。名义上两人是主仆的关系,可实际上却情如祖孙一般。
而季秋阳看凤南的眼神,是一直带着深深的疼惜和怜悯。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自己的父亲安排好了她一生的轨迹,安排好了她的命运。每想到她的命,季秋阳总会不甘心地再次替她掐算一番。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自十五岁之后,那个孩子的命便如被一团浓雾笼罩看不清分毫,似是突然断了一般呈生死不明之象!季秋阳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代表的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地心闷气堵,他不知替多少人掐算过命盘,还从不出遇到过算不出来的。每当月明星朗之时,他总会坐上屋顶夜观星象。
坐在驿馆中的房顶上,寒风抚耳而过,季秋阳却不觉得有冰凉之感。只专注地抬头观看满天星辰,想从中看出一些新的迹象。杀、破、狼三星依旧高悬于空,虽然没了那日三星同耀的异象,却也能辨认得出此三星亮于其他星辰,且都有西移之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事隔多时,为何还是不曾见帝王星现?莫非,真是帝王星还未现世?”仔仔细细寻找观察一番,季秋阳眉头纠结喃喃自问,心中一口气闷。隔了片刻忽而听见一声低唤从下面传来,低头一看却是凤南站在那里仰着头朝他招手。
起身摇摇头飘然而落,再出现在屋顶上时,身边已然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抱着膀子坐在季秋阳身边,凤南亦是同他一样仰首观看着满天的星:“师傅,你每天这么看,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紫薇之术岂是人人都能懂的?不是教过你一些吗?你自已不用心学,又怪得了谁?”低下头笑看着身边的仰高了头的凤南,季秋阳的声音中也带着笑。
“紫薇之术,无用之术,学了之后又不能让我不受人欺,不学也罢!”一句话,说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的确,在凤南看着,紫薇之术如同以前季秋阳教过她的那些诗歌一样,都是些无用的东西,所以她不愿去花那些精力去学无用的东西。
伸出手轻揉着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季秋阳漆黑如墨的双目中再次溢出怜惜。每次听她说这有用无用的东西,他总是难以抑制地为这个孩子感到心疼。
抬眼看了那依旧毫无异象的夜空片刻,季秋阳长长输出了那憋在心口许久的闷气:“回去吧,夜凉露重可别冻坏了身子。”
“嗯!”虽然是点点头答应了,凤南却依旧是那么眨着一双乌亮的眼眸看着夜空,忽而来了句让季秋阳心惊肉跳的话,“师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很恨父王,因为她不要我了!可是我又不恨他,因为他从小不要我,柳嬷嬷才会对我这么好,后来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师傅,而且,再也不用受那些宫女阉监的欺负了。他虽然不要我了,把我送去好远,可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好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东西,不用再闷在那些大屋子里了。”
恨?听见这个字,季秋阳惊然瞪大了双目。这么小的孩子,便知道什么是恨吗?而她,居然真的恨她的父亲!眉头缓缓皱紧,季秋阳无奈地摇摇头,抱起凤南小小的身子一跃而下。
然而,就在他跃离屋顶的瞬间,他观看了许久都不现异象的夜空,在那杀破狼三星的中心位置,忽然亮起相依相伴的两点星光,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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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终于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