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凤南走到屋门口又转过身朝自己挥挥手，季秋阳的唇角不自觉地爬上一抹笑意。这个孩子面对其他人时哪怕再冷面，转过身对着柳嬷嬷和他时，都还是一个孩子应有的模样，喜怒哀乐毫不掩饰地尽显于那张小脸上。每见凤南那张小脸上扬起笑容的时候，季秋阳总会有瞬间的晃神，眼前似是出现另一张找寻了多年都不见的笑颜。容颜已然淡去，可那如雨后骄阳一般灿烂清新的笑却深深地刻在了季秋阳的脑海中，抹之不去。

眼前孩子的娇俏小脸和深刻在季秋阳脑海中的笑颜，再一次重重叠叠交印在一起，如梦似幻一般让他分不真切。直到凤南放下了挥舞着的小手，转身进屋后发出了嘭地一声关门声，才让季秋阳从那恍然中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已然关上的屋门。

脸上笑意不减，良久，季秋阳发出一声幽然长叹，旋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去。低头看着不停摆动的月白色衣衫下摆，脑中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这丫头长大了，或许也是那个模样吧！”

念头刚了，将将落地的右脚一顿，就那么低头盯着鞋面，季秋阳一动不动地立在冬寒依旧、万木沧桑，明月笼罩的小院中——不知站了多久。

“季先生？”带着两个属下巡查的秦牧，进了凤南三人居住的院子时，就见一人站在院中，靠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季秋阳。

被这突起的声音一惊，季秋阳缓缓收回已不知神游去了哪里的心思，转过身露出那一贯的温和笑容，稍一颔首：“原来是秦统领！这么晚了，秦统领还亲自带人巡夜？”

看着这个温和笑意的书生，秦牧也是抱拳一笑算是还礼：“边境之地，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些为妙。王上把公主的安危交托给了卑职，卑职定当尽心职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凤尧国有秦统领这样的忠心之士，当真是福气。”真心的一句话，没有一丝恭维的意味，季秋阳看着秦牧，毫不吝啬的夸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上信我，才愿委以重任，我若做不好，岂不是辜负了王上的信任。”豪不扭捏地回了季秋阳的话，秦牧算是接受了季秋阳的夸赞，默了片刻才忽然又问，“这么晚了，季先生怎么还在院中徘徊？”

“睡不着，出来走动走动。”实话实说，季秋阳倒是不曾有所隐瞒。

眸中微愕，秦牧倒是不曾想到这温和如玉，隐士高人一般的季秋阳居然也会心有所忧而睡不着觉！望着屋子里的油灯如豆般的一点光亮，忽然对着季秋阳道：“季先生可会饮酒？秦某粗鄙武人，很是敬佩季先生这样饱读诗书的文人，早就想向先生讨教些学问，只是……只是……”

听着他吞吞吐吐“只是”了半天却接不下去后面的话，季秋阳了然一笑：“莫非秦统领当真觉得长公主那个孩子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慌忙摇摇手，秦牧急忙解释道，“先生您是王上特意找来教授公主课业的，岂是我们这些人能高攀了请教的？”

“那秦统领的意思，就是季某这穷酸之士眼高于顶？”笑看着秦牧越渐尴尬着急的脸，季秋阳摇头失笑转身朝屋子里走去，“秦统领和两位兄弟都清进来我这里吧！正好离公主近，也不至于让你们担上失职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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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碟下酒菜，已经汤热的一壶酒，四人分坐在桌边，小声言谈着。

咂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背门而坐的人满足地摇摇头而后笑看着季秋阳：“季先生，其实还真如你说的，先前的时候我可当真觉得你们这样的文人都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的。特别……特别你还是公主的老师，而且一路上你也是寡言少语，没想到此时我们居然会坐在一起喝酒！”

起身为他斟满酒，季秋阳回身落座不置可否地笑笑：“文人？不过是多读了些书罢了，哪有眼高于顶的资格？其实，季某倒很是佩服像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

听了季秋阳的夸赞，两个年轻的禁军侍卫相视一眼俱是乐满脸，一边的秦牧却是一声不吭地灌下一口酒后自斟自饮起来：“哼！保家卫国？卫国，暂时还轮不到我们这些禁军出力；保家？保家？呵呵呵……”

听着他忽然就凄凉了的话语，季秋阳不明所以地皱了眉头，用那询问的眼神看向敛了满脸笑意的两位禁军，而两人却都是一脸为难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放下手中的杯子，静默片刻后秦牧才抬眼看着季秋阳：“季先生，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秦某是真连自己的家都护不好。每次看见公主的时候，秦某都觉得像是看见我家那丫头。”

“莫非，秦统领的千金长相与公主相似？”其实一路上，季秋阳也觉得有些奇怪。许多事情秦牧自行决定安排了即可，可他却不论大事小事，总是要征求了凤南的意见才做决定。听了他这么一句话，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我家那丑丫头哪能和公主比？”然而秦牧却是自嘲一笑否认了季秋阳的猜测，顿了片刻方重重一叹，“只是……只是性子有些像罢了！”

“什么？”不知是不曾听清楚还是不明白他的话，季秋阳突然反问出声。

见他如此的反应，秦牧一笑垂了头，端起杯子浅浅咂了一口：“季先生是公主授业恩师，对于公主的脾性该清楚的很。秦某不想看见公主如我家那丫头一般，因为心中的怨愤，而走了不归之路。”

“统领，你是不是喝多了？”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两个禁军听了这话俱是一惊，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说话，秦牧盯着季秋阳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脸：“季先生，秦某说这番话可谓是冒着杀头之罪。然而一来为了我凤尧国，二来也为了公主，秦某必须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秦某希望季先生能好好督促教导公主，千万莫要让她因心中的那些念想而误入歧途，以致万劫不复。”

误入歧途？万劫不复？默念着这两个词，季秋阳的心口再次被一股不明的闷气堵着。原来，连他都看得出凤南心中对洵王的怨！照秦牧这么说，他的女儿也因为心中对他的怨恨而做出了什么让他后悔莫及的事情？

“秦统领，那令千金？”虽然知道不该问，可季秋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死了！”淡淡的两个字从口中滑出，秦牧苦笑一声，“三年前十三岁的时候死的。死的时候，一尸两命。”

三双眼睛同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牧淡然苦笑的脸。两个禁军只晓得秦牧的女儿是在三年前早亡的，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而季秋阳，终是明白了那误入歧途和万劫不复的意思！十三岁？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尸两命？

猛然之间，季秋阳顿时想起了凤南那任他如何掐算，都是从十五岁开始便如一团浓雾笼罩般而掐算不出的命，那瞪大了的双目中一抹惊乱一闪而过，心神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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