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劲儿地揉着小米的胸脯。小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黄老师,你要是想干金果果的话我给她说,俺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黄廷安说:“金果果会愿意吗?”小米不假思索地说:“金果果愿意……”
金果果这边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你跟黄廷安生龙活虎地干,干足了干够了怎么又编派起我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呢?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小米这会儿摸着黄廷安的胸毛说:“你高大英俊,我们女生都喜欢你——”金果果这边儿心里说这番话倒也是实情。可喜欢归喜欢,不等于想干这事儿啊。小米接着说:“再说你是招生负责人,我们都巴望着你能给个入学通知书。你如果答应金果果跟我一块走,我保证金果果愿意,我比金果果条件好还愿意哩。金果果家还有政治问题,这机会对她多难得啊,她能不愿意?”黄廷安就说:“小米你跟金果果说吧,只要她愿意,上学的事儿不成问题……”
56.工农兵学员(2)
金果果的尖叫就是在这时发出的。黄廷安与小米先是大惊失色,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金果果慌张着起身开门。黄廷安拎着裤子喊了一声:“金果果……”小米急中生智说:“你快拉住金果果不能让她走。”黄廷安就光着腚扑过来抱住她说:“金果果你不会对别人说吧?”金果果连声说:“快放我走我不说!快放我走我不说。”小米这会儿已穿戴整齐,过来推黄廷安一把,并使了使眼色。黄廷安一使劲将金果果平托在怀里,朝前跨了两步将她放在课桌上。金果果用力挣扎着叫道:“我不我不……”小米一边用力按着金果果的臂膀不让她挣扎,一边耐心地做着战前动员:“果果,这可是黄老师啊,咱们私下里不是称黄老师是救星吗?只有黄老师能将咱们拉出苦海,你能不能跟我一起上莲州师范全凭黄老师一句话哩。”这句话拨动了金果果的心弦,挣扎的手也就有些犹豫。她发育较早的乳房早就大得让她恶心了,就自己设计了紧身的小衣裳,用一溜扣子把挺拔的部位硬勒下去。因为小衣裳太紧,限制了黄廷安手的抚动,也硌得她难受。她就自己把小衣裳的一溜布扣解开了,两只乳房就“嘭”的一下弹了出来,白亮白亮哟,硕大硕大哟,黄廷安惊喜得险些昏厥过去。小米对黄廷安说:“黄老师你可得说话算数,这次把金果果带走。”黄廷安双手一个劲儿地忙碌着说:“算数算数,带走带走。”小米很友好地对着金果果的耳朵小声说:“果果,听到了吧?黄老师不会白干的。”金果果不理小米,又气又羞又无可奈何地闭着眼睛。黄廷安抓住这个机会,三下五除二地扒掉了金果果的裙子……
黄廷安说话算话,将入学通知书发到了金果果的手上。黄廷安在招生办公室里又变得为人师表,全无了在女生身子上边的轻狂。他挺严肃地对金果果说:“你父亲毕敬业的政治问题是很严重的,照理还需要对你进行长期考验。因为你本人表现不错,组织上就特殊处理了。”
上学是金果果梦寐以求的,她当然很激动。晚上黄廷安找她谈话,她心里很明白谈话的内容,但她仅犹豫了一下,就尾巴似的跟着黄廷安走了。这一次黄廷安放得更开,她时而也配合一下,可她不像小米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呼小叫。她始终紧咬着发辫不让呻吟出唇,但她顾住了吹笛顾不住捏眼儿,挡住了嘴巴,周身却小船般地狂颠。黄廷安开始很温柔很细致很儒雅,后来竟被她颠疯颠狂了,在她身上狼一样嗷嗷大叫……事后她一直很纳闷,平素温文尔雅的黄老师,那会儿咋成了一只凶残的狼呢?
进入莲州师范后,黄廷安成了金果果的班主任。近水楼台,他隔三差五地找她“谈话”,并且一次比一次“凶残”。她见怪不怪,已经适应了他的“凶残”。因为黄廷安只跟她谈话,连小米都冷落了,小米见她时脸色都灰灰的。金果果这天问黄廷安:“你咋不跟别人谈话了?”黄廷安笑笑说:“自跟你在一起后,我就不再想跟别人在一起了。”金果果愣愣地说:“那为什么呢?”黄廷安想想说:“有好面馍馍吃着,谁还想吃杂面窝头?”金果果当然体会不到这两个比喻的差别,可她乐意听黄廷安这么说,这么比喻。她觉得这是黄廷安对她的表扬。为了报答黄廷安对她的表扬,再谈话时她就积极主动配合。黄廷安每次都要变换不同的花样,利用教室里的器物做道具,不同角度不同位置地改变着她的体位,把“谈话”做成了游戏。开始她还有些忸怩不自然,后来也就由着黄廷安的性子来了,他想干就让他干,他想在哪里干就在哪里干,他想咋干就叫他咋干。对男女之间干这种事儿,她已经被操练得相当老到。再从书上看到“破鞋”、“破烂货”、“婊子”一类的字眼时,她就很自然地对号入座了。每天让黄廷安干几回还能不“破”?还能不“烂”?说白了她已经没有什么贞操观与羞耻心了。
57.“金线菊”(1)
公元20世纪70年代中
金果果的第二个男人是《莲州日报》的社长胡新国,岁数比她干妈金枝子还要大。报社的行政规格是县团级,社长也就是正处级了,这在莲州是很能吃上一碟子的。可胡新国的做派就是一介文弱书生,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是一身四个兜儿的干部服,连三伏天也把风纪扣系得紧紧的。县团级单位按规定配有专车,可胡新国这些年一直坚持骑车子上下班,这在莲州地直机关是绝无仅有的。地区财政曾两次给报社批过购车的钱。就在第一笔不小的款项划到报社账户上时,恩公河发了大水,沿河两岸的百姓都逃到莲花山上避水灾。那会儿的胡新国还没有扶正,是主持工作的副社长,他当即就把这笔购车款与他本人的千元积蓄一齐捐给了灾民。当时的一千元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差不多顶如今的万元。他的行为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不少媒体报道这件事时,都引用了他这么一句话:“我上下班没有车子,个人生活紧张点儿,这都是鸡毛蒜皮儿。灾民没饭吃是啥事儿?民以食为天。”
水灾过后,鉴于社会舆论的影响,地区财政本着不能让好人吃亏的原则给报社批了第二笔购车款,他又用这笔款建了“恩公祠小学”。这次为了不使地区财政难堪,他回避新闻媒体。可受益的恩公祠百姓不回避新闻媒体,风里雨里驮着他来来往往的破自行车不回避新闻媒体,他这番行为的结果是此处无声胜有声。不久他就被扶正做了社长。他还有句口头禅:“我们报社是做什么的?我们报社是党报是党的喉舌。打铁先得本身硬,如果我们党报人的觉悟不高,还如何培养别人?”胡新国的觉悟当然是很高的,像他那一茬从农村革命进城的干部,差不多都甩了农村的老婆,唯他坚持不当陈世美,逢年过节还陪着土得掉渣儿的老婆逛逛商场、公园什么的。他的举止言行在莲州的百姓中间有口皆碑。
金果果听过胡新国的报告,读过报纸上有关他的文章,她对他是尊敬、崇敬加崇拜。她在作文中称他是“革命前辈”,是“闪光的丰碑”,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还说他是她此生的榜样、楷模与旗帜。后来尤令她兴奋的是,金枝子辗转去胡新国家当了保姆,这自然就有了近距离的接触。第一次见面她甜甜地叫他“胡伯伯”,他点着头很慈祥很和蔼地笑了笑。他笑时从眼角到脸颊刻起几道很深很深的皱纹,并且两边皱纹的长度深度弯度都一致对称,这样的笑加上团团圆圆的脸形,就活脱脱地成了一朵菊花,是那种米黄色的灿烂盛开的金线菊。因为在百花中她对菊花情有独钟,所以她鬼使神差地给他起了个绰号——金线菊。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金线菊”的开放就更灿烂,他喜欢让她很近很近地站在身边,给她讲理想讲进步讲革命道理。讲到热烈处,他喜欢有意无意地托托她的下巴,拍拍她的胳膊,摸摸她的腰窝儿什么的。她不仅不反感,反而有一种被阳光雨露沐浴的感觉。
有一阵子金果果朝胡家跑得很勤,是因为她面临师范毕业。她的就业问题,干妈曾托了胡新国。干妈托他时的姿态很下作,恨不得要给他跪下来磕头。而他的态度很冷漠,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她面前的“金线菊”。她是隔着门缝偷看到这一场景的,那一刻她特别心疼干妈也对他产生了憎恶,不过她内心也挺矛盾。是不是干妈难为了他?托门子走后门是不正之风啊,他是个正派干部,这正是他深恶痛绝的啊。
这天胡新国一家都上班了,干妈也上街采购去了,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就剩她自己。她原本也要走的,只是他上班走时瞅个机会向她点了点头。她不理解他点头的意思,但“金线菊”的模样让她有点儿动心,她想他或许有话要说,而且她也想对他说不难为他了,她就根据当时中专生“社来社去”的就业原则,在街道上待业,并如胡新国在报告中所讲的:“革命战士是块砖,时刻听从党召唤。搬到大厦顶得住,垒在厕所无怨言。”就是这个念头使她留了下来。让她惊讶的是干妈前脚离开不到三分钟,他就夹着大公文包回来了,一副盛开的“金线菊”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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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金线菊”(2)
胡新国先进了书房,之后把她喊了过来。他坐在一张为他临时休息准备的硬板床上,让她站在他的脸前,一脸慈祥地拉着她的双手说:“你师范快毕业了?”她点点头。他说:“你愿意留在莲州就业吗?”她点点头说:“都行。”他说:“我的工作可能要动动,但不会离开莲州,不会离开宣传系统。”他说着拉她的手开始在她臂上抚摩,她就有了阳光雨露般的感觉。他接着说:“你的就业问题我会考虑的。”他这样说着双手也就游移到了她的肩胛下边,并理直气壮地朝她的乳房处扩展。当时她的头“轰”了一下,心想像他这样的革命干部也会干这种赖事儿?他不可能如黄廷安那样无耻吧?
但此刻对胡新国目光里闪动的东西,金果果心领神会,因为她毕竟涉历过爱河,已稔熟其中的章节。
面对“金线菊”的欲望,她最初的一闪念是:自己是片让黄廷安捣烂的菜叶儿呀,自己配不上这革命老前辈呀。后来她又有了历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心想这革命老前辈与篮球中锋黄廷安相比如何,到了那个山崩地裂的时候,这朵“金线菊”会怎么样呢?变成一只凶残的老狼?会不会张着大口吃人呢?
此刻,“金线菊”盯着她说:“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吗果果?”她只顾遐想并没有对他的话入耳入心,只淡淡一笑没有言语。“金线菊”继续说:“你愿意让我喜欢吗果果?”她仍淡淡一笑没有言语。“金线菊”说:“你要愿意让我喜欢你,你就业的事儿这就算敲定了。”听到他再次加码儿,她真想说胡伯伯你想干就干吧,可这话在她嗓门口打着旋儿就是冲不出来。胡新国于是就再加码儿道:“果果,你要让我喜欢的话,你想进机关还是教学都随你的便。”看到他欲火难捺的模样,她灵机一动将他放在她胸脯上的手轻轻拿开。在他愕然的当儿,她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了小衣裳上的布扣儿,之后又把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她高高的双乳上,之后她就势躺在了硬板床上,又随手拿起枕巾盖住了眼睛。“金线菊”这才明白姑娘是真的愿意了,他的心理负担顿时化为乌有。面对横陈的一具充满青春气息的胴体,他想这是一道美味佳肴,要耐着心存着气品尝,好好品尝……
金枝子
胡新国把她的身子品尝得有声有色,可在兑现庄严的承诺时却一点儿也不有声有色。已经是地委宣传部长的他,开始是推托搪塞,在关键的时刻竟以出差为由,来了个小鬼不见面。眼看着同学们都有了新的去处,金果果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饭吃不香了,觉也睡不着了,人刀削般地瘦了下来。她向干妈哭诉了与胡新国的苟且之事,气得干妈脸色惨白连声说:“畜生啊真是畜生啊!阎王爷咋给他披了一张人皮?还地委宣传部长呢,这样的畜生当部长能培养出好党员、好干部吗?”
偏偏这天晚上的莲州新闻上,胡新国又一脸灿烂地在屏幕上露了相。他是在给全地区的又一批县处级干部作报告,报告的题目是:《如何做一位品德高尚的共产党员》。金枝子这才恍然意识到胡新国并未出差,而是一直在地委大院猫着。第二天一早,金枝子一下把胡新国堵在了办公室里。
胡新国先是一愣,然后一脸不快地说:“你是咋回事儿?这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皱起眉头说:“安排?你说得轻巧,能是好安排的?”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愕然盯着金枝子。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姓胡的,你说你安排不安排?”
胡新国一脸无赖地说:“安排?我凭什么安排?”
金枝子颤抖着说:“你糟蹋果果时是咋说的?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胡新国“嘿嘿”两声阴笑之后,用不无得意的目光在金枝子的脸上扫着说:“我糟蹋过你女儿?人证物证时间地点?我脱过裤子?我脱裤子干吗?我已经阳痿多年了!这是经几家医院诊断证明过的!我告诉你姓金的,你这是诬蔑革命老干部!”
57.“金线菊”(3)
金枝子朝前跨了一步,喷火的目光紧盯胡新国:“你想耍无赖吗姓胡的?”
胡新国有点儿撑不住劲儿了:“谁……谁耍无赖?”
金枝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瓶子,里边装着满满的乳白色的液体。
胡新国一眼就看清楚了商标上的“剧毒”字样,还有触目惊心的骷髅标志。他不由颤抖着脸肌说:“你……你想怎么着?”
金枝子咬牙切齿地说:“姓胡的你这个畜生,阎王爷咋给你披了一张人皮?你还是宣传部长呢,你这样的畜生当部长还能不败坏党!”
胡新国跳着脚说:“你骂我?你竟敢骂我?”
金枝子一把拧开玻璃瓶盖子,并随手摇匀里边的药液说:“我就骂你个畜生了!我骂你还是轻的哩。我告诉你姓胡的,粪堆还会冒股气儿哩!你不要以为我们穷人家的姑娘就能由着你糟蹋由着你欺负!你今天要不咬个牙印儿把果果安排了,我就死在这里,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人面畜生,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变成一泡臭屎!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当不成部长!”
胡新国这下怯了,从骨子里边怯了。面对这个曾在前莲花山县委书记毕敬业家当过保姆的女人,他委实领教了什么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毫不怀疑她的见多识广,相信她会做到言行一致。那样的话他就惨了,他将一败涂地臭不可闻,他在莲州地区的知名度会戏剧性地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于是,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又成了慈祥和善的“金线菊”。在抄起办公桌上的话机给人事局长打电话之前,他与金枝子达成两条协议:一是他负责将金果果安排到地委宣传部;二是刚才的这场交恶绝对不能让金果果知道。
金果果这片同学们心目中的苦叶,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飘落到了莲州地委宣传部。
这当然是莲州师范历届毕业生分配去处最好的。
出入壁垒森严的地委大院,坐在高堂明镜的办公室里,金果果常常记起童年时在恩公河堤上的短暂岁月,记起堤窨子里的桩子伯,记起桩子伯汇心灵于手指捏泥玩儿换杂和面。还有桩子伯那栩栩如生的“八件套”,使她与干妈挨过了大饥馑。
桩子伯是她和干妈的救命恩人啊。
她随后去了一趟莲池镇。虽然她揣着盖有地委宣传部大红印章的介绍信,亮出来即可被镇上的干部奉为上宾,可她始终没有亮出来。原因是她沿途所见所闻令她不寒而栗。在恩公祠她见到了已分别十几年的桩子伯,与记忆中的桩子伯相比,他明显地苍老了。当时一头花发一脸沧桑的桩子伯,正被两位持枪的民兵押着走在恩公河堤上,看样子是刚结束了一场批斗,他急促喘息,像拉风箱。他抱着胸脯勉强坚持到堤窨子旁,便跪地勾头成了一只弓背大虾,将“风箱”拉得呼呼生响,看那股急喘不及的劲头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终止呼吸。他紫着脸示意一位民兵把卷好的烟精花儿递给他。这“喇叭头儿”很管事儿,他刚吸一口就不喘了,又连吸两口,“风箱”便缓停了,腰板也随之挺直,脸上的青紫也如雾散去。
她远远地望着桩子伯,并没有靠近。并非是她冷酷无情,刻意冷落这位苟活的老人,恰恰是因为他当年的反复告诫:“我这堤窨子是别人眼里的狼巢啊,你们娘儿俩走了就别再回头。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染一身狼臊,那样我会更不安。”
58.胡新国(1)
公元20世纪80年代中
她与胡新国又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但他的“金线菊”容颜,她在办公室是见不到的。
他平素难得一笑,对部属的严厉在地委大院是出了名的。他不依不饶地训人时,左颊上那颗明显的黑痣即会改变颜色,一下子从浅黑变成酱黑,并油光闪亮着颤动,使人望而生畏。
有一次在资料室查阅材料,她翻到了当年的《莲州日报》。爸爸毕敬业果然是媒体明星,每天报纸的一版几乎都在报道莲花山县,报道县委书记毕敬业,而文章与图片的落款均署着“本报记者胡新国”。
细细品味了这些图文并茂的报道后,她为这些谎言汗颜脸红,惴惴不安。
她终于恍然大悟:当年的莲花山县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爸爸毕敬业也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
而制造这些虚假泡沫者正是胡新国。
照理说胡新国也该随爸爸毕敬业而去,跳进莲花山县委后院那眼深不见底的高台井。可他非但没跳,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浮夸风”的纠偏者,笔尖一偏成了声讨“浮夸风”的革命动力。
对爸爸毕敬业来说,成也败也与胡新国的摇旗呐喊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时作为一线记者的胡新国,因为报道莲花山县、报道毕敬业有功,很快便青云直上,先部主任,再副总编,再总编,再社长。就在他尚未暖热社长的藤椅时,由恩公祠水库工程引发了恶性的饿死人事件。
胡新国精心制造的大泡沫破灭了。
旗帜莲花山县、旗帜毕敬业被撕成碎片。
胡新国面临着新的选择,就是当初起劲儿鼓吹的,此刻要以十倍的劲儿反对。也就是要把过去颠倒了的东西,再彻底颠倒过来,并且要矫枉过正。他亲手建起的高楼大厦,再由他亲手炸掉,这也叫解铃仍须系铃人嘛。
说白了,胡新国必须对莲花山县下刀子,对朋友毕敬业下刀子。而且出手要狠,朝致命处猛戳,决不能手腕发抖心太软,只有这样才是“明哲保身”。
胡新国与爸爸毕敬业同为“浮夸风”的制造者与参与者,而两者的政治前途却大相径庭,一个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继续提职升官;一个则身败名裂,畏罪自裁。
她憎恶胡新国,但又钦佩胡新国。
胡新国看穿了她矛盾的心态,和她进行了一番长谈。他的谈话很思辨、很深入、很哲学,令她钦佩之至,并由钦佩升华为崇敬。
胡新国说:“果果,你爸爸本不该死的。当时的‘浮夸风’是全国性的,否则就不成为‘浮夸风’了。何谓‘时势’?这就叫时势。许多地方的‘浮夸风’刮得比莲花山县比你爸爸更厉害,许多地方放的‘卫星’比莲花山县比你爸爸还多,比如河南的光山县、西平县、遂平县,湖北的谷城县等。后来这些地方都发生了大饥馑,饿死人的事儿很普遍,比如饿死人很多上了中央红头文件的‘光山事件’。政治像一阵风,刮过去也就完了。政治是有时效性的,此一时彼一时也。有时喧闹有时冷寂,有时张扬有时低沉,有时台上有时台下。何谓‘政治’?这就叫政治,这如同漂在水里的木头,暂时捺下去一会儿,但很快就会再浮上来的。那么多刮‘浮夸风’者不都活过来了?那么多放‘卫星’者不都活过来了?而且照样活得风风光光有滋有味!而你爸爸却死了,举家跳高台井自杀了。活下来的人照样驰骋政界,继续升迁……你爸爸缺少的就是这么一种眼光,缺少的就是这么一种忍耐,这就叫政治上的不成熟。”
胡新国还说:“果果你不要记恨我。即便我不报道莲花山县不报道你爸爸,还会有别人报道的,因为这是政治的需要。‘浮夸风’是政治,放‘卫星’也是政治。《人民日报》1958年6月12日头版头题报道了这么一则消息:河南遂平县卫星农业社放出第二颗‘卫星’——二亩九分小麦亩产三千五百三十斤。实事求是地说这纯属弄虚作假嘛!可我们这头号党报还配发评论说: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就这样富于浪漫主义的色彩,多少世纪以来一直被当作美丽神话的东西,如今一桩桩地变成了现实。全国小麦亩产的最高纪录出现在河南省遂平县卫星农业社那里……这好像是一个理想,但是不然,这是现实,这是已经拿到手的实物。《人民日报》还这样呢,我们《莲州日报》敢不这样?我是党员记者能不听报社党组织的?时势与政治是相辅相成的,时势犹如潮水,汹涌奔来时,‘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58.胡新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