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8日星期五

小麻雀

这天气一天暖似一天，白天渐渐变长，夜晚倏忽而过，梦境呢喃不清，骄阳已经满满当当铺满窗台内外。

我总是被明亮的光线弄醒，还有那墙上空调未装遗留下来的小洞里居住的一家麻雀的鸣叫声。每每那个时候，我就恨不得下决心干脆把空调装了，堵了那个该死的小洞，赶走那一窝麻雀。

不过这种念头总是在睡觉被吵醒时才怀有，真的起床了，听着那清脆的叫声，看着树枝上，或者悬挂的电线上，蹦跳着的小麻雀，我无论如何都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它们居住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赶尽杀绝？难道人就那么无情？那么不能容忍那娇小可怜的生命？它们不是在欢庆春天吗？春天应该早起，只怪我自己贪睡，为何还要把愤怒和不满驾祸于它们？难道我不为此感到羞耻？

这种思想斗争是长久的，几乎每天清晨都会发生一次，不过我还是理智的，没有由着自己那可怕的念头一再发展下去。对于生命，我是那么不忍。每次我喝茶看风景时，它们偶尔会跳到窗棂里，寻觅食物，那褐色的小眼珠，滴溜溜乱转，猛然看见我，小心地和我保持距离。我真希望它们能大胆地跳到我面前，我一定会准备美味的食物款待它们的热情和厚爱。不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喜事。

我觉得麻雀似乎特别怕人，可能因为人伤害它们伤害得太深了，我真真感到羞愧和痛心。我忏悔有一次在外面吃饭，主人点的一桌美味餐肴中有一道菜就是雀肫，我记得自己的确是动了筷子，也为那鲜美的味道陶醉过。此刻我深感不安。那一盘雀肫，真的不知道要多少只麻雀为之付出生命，而我们仅仅是为了一时口福之欲。人真的是罪恶啊。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些可怜小生命了。

已经有鸡肫和鸭肫吃了，为何一定要去吃那雀肫？人若都有一丝怜悯之心，这个世界也不至于这样充满了暴力和血腥，屠杀和战争，肮脏和毁坏。虽然我身处在一个和平的世界，宁静的环境，似乎远离上述这一切，不过每天的读报让我知道，这种和平是井底之蛙的逼仄想法，这井外的很多世界，就像炼狱般恐怖和苦难。

是啊，我没有能伸出援救之手，就算有这样的想法，对于强大的黑暗和恐怖势力，这样的想法也显得荒诞无稽。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你自身都难保，谈何拯救他人？

是啊，既然我不能，至少可以从身边的一些做起，譬如，不食那些可怜的生命，不驱赶那一家子麻雀，它们拖家带口，生活在我的屋檐下，我应该快乐地接受它们，让它们能够有个栖身之地。

姐姐倒是问过我几次，天气马上热了，你空调要不要装。我想都不想说，不装。倒非为了省钱，也不是不想享受那窝在空调间里看电视，听音乐的惬意，对于漫长的酷暑，那样我能过得更好些。不过我还是克制了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享乐而破坏人家麻雀家族的生活。

热就热点，我还不算太老，还能吃些这样的苦。实在热了，就窝到姐姐的房间，大家享用一处空调也就是了。她睡床，我睡在地板上，光洁的地板，同样能带给我馨香的梦境。只是白天要坐在自己房间打电脑就有些苦了。

一年之中，我并不喜欢夏天，上海的夏天太热了，整整两个月，酷热难当。去年就是这样，今年就不知道会怎么个热法，据说现在处于气候怪异状态，全球气温都在上升，南北极的冰层在以惊人的速度融化，很多严寒地带的动物因此死亡，也许人类不多久真的会面临科幻电影中所描述的场景。

也许，不过多久，人类又将再一次面临毁灭性的灾难。

想到这些，我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都快乐不起来，好像那末日就在不久之后，现在的快乐和幸福都将转瞬即逝。听啊，那隔壁人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装修着新房子，准备今年儿子娶媳妇。干吗那么费力，还不如省些心事，快快抓紧时间，度过这短暂的余生。

我总是这样杞人忧天。小时候，躲在被子里想着地震的事情。不过后来的确遇上两次地震，在睡梦中，感觉身子猛然摇晃起来，等母亲使劲把我推醒，对我说：地震了，快走。我才仓惶跟着家人离开房子，连衣服都未及穿。不过那一次并没有引起大的破坏，只是大地摇晃了一下。

后来又发生过一次地震，那个时候全家人正在看《聊斋》，忽然床和墙壁前后摇动了起来，起先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懵住了，不经意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家里来鬼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是地震！我们三个人慌不迭逃窜下楼。其实若真的是上海地震，哪还有时间容我们逃生？早就灰飞烟灭了。如今母亲已经不用再担心地震了，而我们还继续为此担忧。

我是不是内心有些阴暗啊，怎么想着想着就会想起这些恐怖的事情？我站起来，为自己又沏了杯茶。金银花似乎又抽出了很多枝条，它们在寻找新的领域，已经从一楼爬上了两楼，再上去就是三楼了，空间无限，它们的精神着实可嘉和可叹。

上个礼拜，姐夫又弄来一盆花。有点像芦荟，显然不是芦荟。我问他是什么？他居然说他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好看就买了下来。如今大房间的窗台上已经有三盆花了，一盆君子兰，已经长出两瓣叶子了，一盆宝石花，还有这盆不知名字的新来者。我一视同仁，勤快浇水。后来姐夫告知唯独这盆不能太多水。看来也是喜干的。

我想：亏得你早说，不然我都要浇死它了，岂不罪过？

不过姐夫的花也真让人烦心，他自己不管，二话不说全搁我这里，一个礼拜来看一次，姐姐是从来不管，全部责任毫无疑问落到了我的头上，万一养死了，怪罪的自然是我。进入这家门的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到后来统统归我管，我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起床后要照料兔子吃饭，活动，还要看护那些娇嫩的贵客。我只希望它们别死在我的手里。如果能茁壮成长，自然再好不过。

姐姐说，我现在过着一种老年人的生活。

我说，不啊，我有工作，对于工作的定义，我的理解是：工作并不意味着每天拎着包，挤上臭烘烘的地铁，心急火燎为求准时赶到城市的另外一个房间，坐在里面，开始一天漫长的坐班生涯。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很多事情都是等待着，并不需要你自说自话去找活干。然后开电脑，泡茶，和同事聊天，或者在瞌睡中熬过一个下午，在黄昏后，拖着因坐了一天而僵硬疲惫的身躯，睁着发痛干涩的眼睛，继续踏上回家的路程。到了家来，自然也无暇做别的事情了，因为坐班已经坐掉了你一天的神气和精力，你只想倒头睡觉，第二天又是这样一天。一年下来，你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成就，唯一的价值体现就是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那可怜的纸币，交换了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你所有创造的价值，其实并不归你拥有。

而你真正想干的事情，其实一件都没有做成功。

我想：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我每天有自己的工作，我的工作不是为老板打工，而是为自己。人活着生命有限，我不能再那样白白浪费掉又一个十年，没有青春了。

真正老年人的生活是那种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惶然虚度的生活。她们早晨早早就搬着椅子做到家门口，如果天气好的话，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看着往来的路人，等到午饭时间就回家吃饭，然后下午接着这样坐着。新村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成群结队坐着，有时候并不说话。

他们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木然了，偶尔看到几条狗在草丛里憩戏交配，他们就哈哈笑笑。昨天一只猫咪爬上了树，很多老人就围在下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