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23日星期三
一个人的空间
我想，对我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独处。也许没有人会认为独处是值得期待的，我恰恰这样想。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逼仄的空间中，除了房子实在很小，一家几口要蜷缩在十几平方米的居室里，门口放着马桶，一个晚上下来，到处臭烘烘的，阁楼上还躺着外公，他每一次謦咳，每一次翻身，下面床上的我，听得再清楚不过了。此外，外婆，外公，妈妈，姐姐还有我，数口人朝夕相处，别以为那是多么的天伦之乐，实在有太多说不尽的烦恼和摩擦。
妈妈和外公的摩擦非常厉害，外公年纪大了，已然是没有脾气的狮子，妈妈就占据了上风。外婆和外公本来已经离婚，两个人形同陌人，见面都不说一句话。他们的关系是我感觉最奇怪的一件事。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知道结婚和离婚是怎么回事？
姐姐和我相差两岁，因为年纪差不多，彼此就更容不下对方，吵闹不断，妒忌猜测，各种情况层出不穷，彼此看着都不顺眼，就更觉得空间局促，挪不开身子。连个发呆想象的地方都没有。
后来外公去了萧山，并且脑溢血死在了那里。几年后，外婆也脑溢血死在了医院。几年前，妈妈脑梗死在了医院。如今只剩下我和姐姐。姐早就成家，有个调皮的女儿，我依然独自一个人，想着，哦，今后也许可以过上一个人的生活了。
别以为我冷酷无情，我是太渴望有一个人的空间，可以去思考，去看书，去干各种我喜欢的事情。在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后，我才真正明白，我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感情世界了。
那么多年来，我的感情世界一片拥挤，每天充斥着各种生活中的吵闹声，人语声，喧哗声，现在想想，真是烦人啊。人怎么可以在那么喧杂的状态中生活？可是，这样一过就是数十年。
如今平静了，我才明白，自己迟迟不想结婚，可能就是害怕重新又进入一种这样的生活状态中。真是不堪啊！两个人的生活，有时候也会风云突变，一切无法预料，难以猜测，我追思自己，可能需要更为简单的生活。
这种生活我的理解是：一个人的空间。
我现在并非完全一个人，真是好笑，怎么的总有人会出现在你的房间中。不过相比过去，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我不能再有所奢望了，再不满足，就是不逊了。
我拥有自己房间，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布置，虽然空间有限，我还是购置了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足足有五尺，一个人睡在上面，横竖都可以。有书桌，电脑，书橱，电视机，音响，更有我许多许多的梦想。
夜晚的梦想储存在记忆里，白天的梦想存放在日记里。
只要姐姐不在时，我快乐地像只小蜜蜂，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随意让小兔出来溜达，而不必一直被圈在阳台上，它无数次想跃过高高的障碍，或者探头探脑，老远就能看见它一对长长的大耳朵竖立在那里，然后就渐渐看见它努力使自己站立得更直，以期窥见房间。
它和我一样，充满了好奇和期望，对自己的领域，对自己的空间。
不过我们所期望的内容却不相同。我期望自己能写点什么，哪怕是一行字，哪怕是一个字。它会蹭到更为宽敞凉爽的地方，伸开四肢，美美睡上一觉，醒过来，它知道有美味的晚餐等待着它。
虽然没有可口的晚餐等待着我，不过我一样很满足。不写什么的时候，我会从书橱中挑选一本喜欢的书，在那把旧躺椅上，度过一个漫长的午后，无所谓看几页，只是喜欢那种清静无为的感觉，没有人声，厨房，卫生间，客厅到处静悄悄，这憋闷的夏天午后，也能感觉出从北门吹进来的缕缕凉风。
客厅里阴翳一片，偶尔传来几声楼上人家上楼的脚步声，也显得遥远起来。我可以睁着眼睛，做一个白日梦，梦见我的情人，正笑吟吟向我走来，并且深深搂住我。这种情怀多么让人沉醉。
这个时候，我又猛然醒悟：我真的是喜欢一个人的空间？
为何我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想到的是两个人相处的场景？
人的感情呵，真是复杂而多变。我并非一点不喜欢两个人的感觉，只是不喜欢两个人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共同面对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清晨的眼屎，午后的酣睡，夜晚的梦呓，为了一点经济开支，两个人搞得心神不宁，或者因为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彼此冷战上一天不说话，不对视。哦，这情景多么让我心有余悸啊？
我的心中并非没有情人的地位。为了更好地保住对他的好感，我只能这样远远离开他。我知道，惹来的是他无尽的误会。我习惯了被人误会，并且把误会当成了现实生活所必须面对的挫折。于是，我们越走越远。我终于彻底来到了一个人的空间。
这七月的流火天气，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见了他重又来看望我。想到邓丽君曾唱起类似的歌曲，不免升起一丝酸楚。睁开星朦的眼睛，阳光的影子依然停留在阳台飘忽的纱幔上，你真的孤独地把我留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我轻轻幽叹着，汗珠沁出额角，那婆娑的枝桠丛中，传来声声鸣蝉，被兔子吃掉的枝条上，重新又暴出了叶芽，不过我的香梦，却一去不复回了。
我起身，重又沏了茶，走到阳台前，阳光下的树叶明亮得晃眼睛，在焚风中动摇西晃。对面人家空调吱吱工作着，我无法猜测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
我点了支烟，慢慢吸着，我知道黄昏的脚步随着撤离的日头正在迫近，也许我又将一个人遛上街头，在人群中，在陌生的人流中，用快速地行走来填补今天虚空的情怀。然后在黑夜时，回到家里。也许，姐姐就已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