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勘巨塔花费希尔达很长一段时间,结果让他非常兴奋。粗略估计,巨塔之中有三千多个房间,很多房间的地上或墙上镌刻了文字和魔法阵,总共有一万多处。他还发现了一连串宽广的密室,里面摆满了高大的书架,大部分已经撤空,但是还留下了一百多本星辉帝国时代的古籍。
荒城遗迹到这座熔岩湖已经是尽头,希尔达收集一批荒兽皮革,铺了简单的床,给自己制作几套简单的皮衣,就在巨塔定居下来。绝大部分时间,他像幽灵一般在塔内的房间和走道无声飘行,带着老女法师遗留的研究笔记,努力解读星辉古文,或在魔法阵前驻足,观察那些繁复而深奥的图案。偶尔会利用环境修练,例如模仿云母化解攻击的身法,这对未来的战斗有极大助益。
巨塔最底下一段淹没在熔岩中,希尔达经常潜入熔岩,用护身结界抵御深处的高温和高压,如果遇上荒兽攻击,就直接在熔岩深处战斗。这是很严苛的考验,每一次激烈战斗都让他的灵力有些微成长。但是不管怎么努力,总是探查不到巨塔的最底层,最深处似乎自成领域,对接近的一切事物都有极大的阻力,始终无法突破。
希尔达手边可用的材料不多,解读古文非常辛苦,笔记包含的单字有限,很多文句必须和其他文句或魔法阵对照才能推测含意。即使如此,仍然有很多讯息无法解读。研究魔法阵就更加困难,很多魔法阵残缺不全,即使是完整的也没办法一下子就看懂。魔法阵的图案太复杂,线条经常有不同深度,形同立体结构,用纸张抄录唯恐失真,为了互相参照比对,经常在几个位置来回奔波,这样就消耗了很多时间。
他曾经想过先返回地面,想办法学习星辉古文,再回来研究。但是一番考虑之后,打消了这个主意。星辉帝国早已经隐没在历史的迷雾深处,研究星辉古文的学者想必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与其出去盲目摸索,不如把握当下的机运,能领悟多少就算多少。不过,回到地面上以后,如果有机会,是应该尽力学习。
为了加快速度,他想出一个方法,搬到巨塔最中央的房间,尝试用灵觉穿透墙壁和地板,尽可能同时感知更多的铭文和魔法阵。巨塔不知道用了什么石材,灵觉很难穿透,以他的灵觉之强,范围扩大到几个房间就已经浑身大汗。他仍然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咬牙苦练。因为专注过久而脑袋刺痛,逐渐成为剧痛,疼痛持续太久,因为知觉麻木而缓慢减退,然后又因为不断逞强而恶化,反复不休。汗水在地上累积成小池,直到流出恒温结界的范围而蒸发。希尔达不顾疲倦和痛苦,一次又一次超越极限,灵觉彷佛不知饱足,将异常坚实的石塔一寸一寸笼罩进去。每一次锻炼结束时都是头痛欲裂,躺在床上慢慢等待头痛减退才能入眠。
地下空间没有日夜之分,每一次睡觉醒来就在墙上刻一道痕迹,当作过了一天。累积一百多道刻痕之后,终于达成目标。这时候希尔达的灵觉已经能罩住整座巨塔,意念所至,任何一个角落的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心灵之眼。不用移动半步,就能观看任何一处铭文或魔法阵,甚至能利用纸张沾附油墨后的细微差异来阅读书籍,若需要参照比对,不管距离多远,都能一瞬间完成。于是一个全新的境界在眼前展开,解读古文和魔法阵的速度和以前比起来根本是一日千里。就这样,一部份靠理解,一部份靠猜测,他逐渐熟悉这些法术知识。虽然只能了解其中一部分,已经是寻常法师难以企及的庞大收获。
以后的日子里,除了用餐和休息,他都在巨塔中央的房间里研究修练。希尔达感到奇怪的是,很多文字都在说明施法的辅助方法,例如咒语、手势,甚至声音和气味,这些辅助方法都是用来帮助法师集中精神,或调节灵力波动,以达成特定效果。魔法阵当中也有很多是辅助用途。为了单独一种效果,会有很多殊途同归的不同辅助方法,似乎是给不同类型的法师使用。希尔达不明白,这些辅助方法如果很重要,为什么自己从来用不着,如果不重要,又为什么会占据如此多的分量。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看到某一位绝世强者的传记,这位狂妄的强者曾说:“一般法师是可悲的,他们想方设法去迎合万物法则,用各种辅助手段扭曲自己的灵力,去迁就它,模仿它,态度无比谄媚。希望能赢得法则垂怜,在那契合的短暂瞬间,掌握操控万物的权柄。但是我不一样,我天生就是无上的君王,意念之下,能量在我身边盘绕,法则在我指尖起舞。当他们在地上攀爬,辛苦摸索的时候,我早已成为翱翔天际的雄鹰,洞悉一切。”
强者的话语解答了希尔达的疑惑,也引起了他的遐想,嘴角不禁浮现笑意。“翱翔天际的雄鹰,难道我也是吗?”
在一百多本书籍,以及一万多处铭文和魔法阵当中,有一部分是希尔达仍然看不懂的,一部分是因为有特殊要求还不能学习的,一部分无关法术,一部分是对他无用的辅助手段,一部分是不适合他的或他没兴趣的法术类型。将这些全部剔除,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一,但即使如此,也是无比丰富的宝藏,足够他长期钻研。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正规学术系统,对他来说是无比宝贵的经验。他废寝忘食地研读构思,反复练习,不但领悟了很多新颖精妙的法术和应用手法,而且努力将法术演化到无形风刃的形态,瞬发于无形。
他的灵力不再迅速成长,但仍然有缓慢增加,灵觉的范围也仍然在缓慢扩大。随着灵觉深入巨塔周围的环境,他对观察大气和熔岩逐渐产生兴趣。在他庞大的神识中,有无数潮流和漩涡,在秩序与混沌之间,无始无终,万象纷呈。众多荒兽在其中活动,繁衍后代,弱肉强食。他经常观察入迷,不觉时间流逝,彷佛和这个具体而微的火焰世界融为一体。
几天之后,他尝试对熔岩湖施加一点控制,像是用灵力束缚百米开外的弱小荒兽,或是在远处的熔岩中直接施展小型法术,或是让一颗小石子沉入熔岩深处,控制它的移动,同时保护它不被熔化。随着熟练度提高,控制的物体数量也持续增加。
又是一天的开始,希尔达醒来,双眼睁开时,晶亮的神光在眼中一闪而过。墙上的刻痕已经累积到七百多条,如果睡眠周期不变,他已经在这座远古巨塔修练了两年。
今天和以往不同,吃过早餐之后,他没有立刻投入修练,而是飞出巨塔,前往熔岩湖最遥远的角落。所谓角落是一个方圆几公里的区域,火热的熔岩中央有个奇异的小岛,形状是完美的圆顶,呈现半透明的淡红色,直径数十米。希尔达举起右手,射出一小团冰球,打在小岛上,溅出一片白霜。小岛之内红光一闪,白霜瞬间蒸发,熔岩忽然激烈震荡了起来,小岛在晃动中迅速高起,浮出的部份越来越大,终于成为直径百米、高数十米的巨大伞体。紧接着数十只百余米长的巨大触手在狂涌的热浪中浮现,其中一只向希尔达一个甩动,掀起的气浪立刻化为烈炎,向希尔达猛扑过来。
这是一只炎母,外形就像水母,栖息在熔岩中。炎母是整个荒城遗迹最强大的荒兽,而眼前这一只是其中最强大的霸主。就在今天,霸主必须接受挑战。
迎面而来的烈焰风暴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温度还不如熔岩,希尔达完全不放在眼里,不闪不避,任凭焚风在护身结界之外扫过。心念一动,温热的微风缠上那一只触手,忽然化作七道风刃,狠狠一绞。炎母的身躯异常坚韧,随手施放的风刃只削去薄薄一层表皮,却惹恼了炎母。整个熔岩湖上吹起强风,气流汇聚在炎母身边,凝结成带有无数刀棱的透明铠甲,覆盖了炎母全身。炎母挥动触手,大片熔岩腾空飞起,在异能操控下凝结成红热的石弹,铺天盖地,打向希尔达。
闪过最大的几颗石弹,其余的石弹不具威胁,只是撞碎在护身结界上,发出震耳的噪音。凝聚了一段时间的风刃脱手而出,斩在炎母的凝气铠甲上,只留下一道浅痕。希尔达连续射出三批微小的结界,飞行途中,小结界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凝聚空气,击中炎母时已经成为强力的高压气弹。第一批结界的剧烈爆炸破开了大片铠甲,然而新的铠甲立刻又凝聚成形,正好挡住第二批结界,随后的第三批结界也同样被刚成形的铠甲阻挡。连续轰炸之后,炎母本身还是丝毫无损。
这时候,希尔达已经准备好下一个法术,右手一划,晶亮的银白光刃倏然显现,飞越长空,迅速扩大,视重甲如无物,瞬间就斩下了三十米长的一段触手。被渺小的人类所伤,炎母暴怒。触手全力一撑,身形暴起,竟然在那间掠过上百米距离,直扑希尔达身前,几十只触手全力挥动,抽向希尔达。
触手末端到达骇人的高速,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希尔达表情凝重,进入最专注状态,同时感应所有触手的轨迹,全力逃离。经过云母的启发,希尔达的护身结界有内外两层,内层是坚韧的球体,外层是柔韧的云状结界,方圆十几米。云状结界遭受攻击就会收缩以吸收外力,同时激烈震荡旋转,引动外力偏离。然而炎母的触手实在太过庞大,攻击力太强,足以破解一切巧技,尚未临身,风压已经让护身结界严重变形。希尔达正要从触手的间隙穿出去时,忽然被无可抵御的强压带偏,被一只触手的边缘擦过。长逾百米的触手,即使最轻微擦撞也是难以想象的巨力,瞬间扯碎了外层的云状结界,也打碎了内层的球状结界。希尔达顿失保护,在空中激烈翻滚,但仍然保持冷静,用最快速度重建护身结界,竭力稳住身形。然而万钧巨力岂是仓促间能化解,终究是呼啸着掠过湖面,弹跳几次之后,撞上了垂直的岩壁。
希尔达几乎嵌进了岩石,全身剧痛,耳鸣目眩,要不是有结界保护,早已经粉身碎骨。炎母趁胜追击,身形再度暴起,扑向顿住的渺小人类。希尔达神情一冷,全力施法,双手挥动间,两道近十米宽的银色光刃迎向暴冲的炎母。炎母动作不停,拨起一重又一重红热巨浪,用天赋异能让熔岩迅速冷凝。光刃每穿过一层火岩就缩小一圈,终于完全消失。在这同时,希尔达已经恢复行动能力,身形电射,直飞上高空。
炎母停不下来,一头撞上岩壁,在轰然巨响中,震波撼动大地,巨浪喷涌,岩石大量崩落。希尔达虽然距离遥远,又有结界护身,也感到全身一震。炎母体质强悍,没有受伤,触手一拨,掀起巨躯周围的一整片熔岩,飞射向希尔达,随即舒展触手,卷起几十颗崩落的巨石,向希尔达猛掷。
希尔达本来想横飞闪避,但是从触手的移动轨迹判断,巨石飞射的范围极广,避无可避,索性停了下来。心念一动,数百面气盾凭空凝结,像鳞片一般组成巨大的长锥形,锥尖朝向炎母,将希尔达拱卫在内。炎母全力掷出的飞石迅如雷霆,后发先至,希尔达的灵觉还来不及感应,就咆哮着洞穿大片熔岩,同时击中了尖锥。激烈震荡掀起乱流,尖锥的倾斜角度虽然化解了绝大部分冲击,而且带偏了大部分飞石,但仍然支撑不住,瞬间粉碎。不过希尔达还有后着,双手一放,高压气弹蜂涌而出,拦住了迎面冲来的少数飞石,爆出漫天的碎屑粉尘。飞石受此一阻,降低了速度,希尔达得以从容闪避。稍后的大片熔岩已经被飞石打得支离破碎,不具威胁。
撞击岩壁的伤势不轻,嘴角泌出血丝,但是希尔达想用实力,而不是用毒血对付炎母。何况以炎母的体积,恐怕放光全身的血也杀不了它。正在考虑是否用光刃斩断炎母的每一只触手,希尔达赫然发现刚才斩断的触手正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再生。
既然强攻无效,那就玩阴的。希尔达放出大群微型结界,每一个结界都注入了大量灵力,然后用高压气弹集中轰击一只触手,趁凝气铠甲破开,尚未修复时,微型结界一涌而上,迅速深入。触手深处忽然爆发一阵神秘波动,摧毁了大半微型结界,希尔达当机立断,将残余的结界全部引发。顿时雷电大作,返复肆虐。神秘波动再度出现,将雷电清扫一空,但是触手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灵活,显然已经受创。
希尔达刻意保持距离,不断闪避炎母的猛烈攻击,继续试探。他发现炎母体内有密集的神经丛束,每当有微型结界太靠近神经丛,就会被发现,炎母会从神经丛放出灵力波动将其清除。希尔达灵机一动,如果顺着神经追踪,进入那庞大的伞体,是否能发现炎母的中枢要害?
还来不及行动,炎母已经被希尔达的连番挑衅激怒,陷入狂暴,小山一般庞大的巨躯转为深邃的血红,触手狂舞,异能频出。湖面堆起数十米高的巨浪,燃起烈焰风暴,熔岩火石八方喷射,犹如火山爆发。狂烈的焚风鼓荡,彷佛火神的战鼓嘶吼咆哮。远方的岩壁剧震,碎石如雨,不时有大片岩块崩落。
希尔达身处无匹威势的核心,身形急退,凭借笼罩全场的灵觉和精妙的法术,化解了连绵不断的危机。发觉攻势无效,炎母举起所有触手,凝结了湖面的熔岩,向下一拍,整个巨躯腾空飞起,直冲向希尔达,触手散开又收拢,像一只方圆数百米的巨掌,想把希尔达捏成肉泥。强横的异能同时发动,周围的空气迅速凝结。
希尔达察觉炎母的用意,身形电射而出,但仍然不够快。转瞬间,炎母的触手已经包围上来,血红光晕遮天蔽地,空气开始凝结固化,希尔达受到强大阻力,速度剧减。心中一凛,决定使用非常手段,放出几十枚高压气弹,用一面气盾挡在自身和气弹之间。高压气弹引爆,将气盾炸成粉碎,强劲的爆压将希尔达像弩箭一样射了出去,在最后一刻冲出包围。强压夹挤之间,希尔达的护身结界剧烈收缩,内腑震荡不息,每次呼吸,胸腔就是一阵疼痛,彷佛撕裂火烧。
为了找出炎母的要害,他将灵觉一寸一寸渗入炎母的身躯,就像当初用灵觉渗透巨塔。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发现炎母的伞体深处有十二个神经中枢,控制身体和异能的意念波动都源自于此。希尔达在空中展开攻势,密集的压缩气弹对着下方的伞体狂轰滥炸,只要炎母的凝气铠甲出现破损,就有大批微型结界趁隙而入,往神经中枢渗透。希尔达承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他必须维持飞行术、恒温结界、护身结界,闪避炎母的恐怖攻势,同时不断施放高压气弹和微型结界,又要注意微型结界不能太靠近神经丛,免得被炎母发现清除。一心数用,灵力刚有恢复,立刻又消耗掉,全身汗湿,脑中的深沉刺痛始终挥之不去。几次稍有疏忽,致命的凶险就迎面袭来,凭借敏锐的灵觉和反应,才能屡次化解。尽管如此,希尔达仍然情绪高亢,热血沸腾。这种激烈搏杀,生死一线的快感,比任何物质或肉体的享受更令他兴奋。
结界终于完成部署,在无声的命令下全数爆发,一瞬间电芒充斥,包裹在透明铠甲中的巨大伞帽宛如冰灯,闪耀着璀璨的晶光,焦味清晰可闻。雷电势不可挡,十二个神经中枢发出最强大的波动,竭力抵御,无暇操控身躯和异能,先是全身抽搐乱颤,接着触手软瘫,伞帽颓然倾倒,在熔岩中载浮载沉。雷电结界牵制炎母的同时,希尔达高高在上,左手虚抓,银白色的光球在掌心悠然而生,迅速扩大,宛如微缩的太阳,照耀得左手通透晶莹。然后,希尔达放开左手,银白光球激射出十二道光束,贯穿铠甲和伞帽,同时烧毁了十二个神经中枢。致命伤害让炎母立刻死亡,体液渗漏,残躯迅速枯萎。
希尔达闭上双眼,静静地悬浮空中,战意平息之后,疲乏虚弱有如潮水高涨。这一场恶战让他多次受伤,灵力几乎耗尽,但是他感到无比欣慰。经过巨塔的长期潜修,不但对法术有了全新的理解,实力也上升到从前难以想象的高度。他已经通过最终考验,成为这一片遗迹的最高主宰。
目标已经达成,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在这里有三大遗憾,第一是巨塔收藏的知识还没完全解读,也没办法全部带走。第二是无法进入巨塔在熔岩底下的最深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第三是邪神祭坛周围的大魔法阵,不但因为强震而支离破碎,而且非常繁复艰深,到现在还完全不能解读。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实力和阅历会继续成长,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这里,解开所有奥秘。
临别的最后一天,他走过巨塔的每一个楼层,在过去的七百多个日子,架上的书籍和墙上的图文都是他的良师益友,不但排解他的寂寞,也见证他的成长。然后,他返回祭坛巨穴,来到奥图坟前。
“奥图,我要走了。”
“我曾说过要替你们报仇,我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尽所有力量,给他们最大的伤害。我会让他们活在悔恨之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