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奥图之后,希尔达携带大量食物和清水,离开荒城遗迹,寻找返回地面的途径。在错综复杂的地穴系统经过漫长的寻觅,终于发现了一个出口。走出狭窄的山洞,是一片广袤的荒原,夜空无边无际,不再有岩层的狭隘拘束。难得四轮明月都高悬空中,枯干的野草上,晚秋的白霜映着四重月光,绽放出迷人的光辉,柔亮而晶莹,彷佛繁星降临大地。树叶早已落尽,光秃而纤细的枝就像逃难的人群,争先恐后想远离无情的冻土。深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清冷气息带着些微草香进入胸膛,化成羽绒般的暖雾,消散在夜风中。
以前血手帮还在的时候,因为迟迟不能跨入法师的门槛,他曾想过去银月同盟首都的蓝海学院,听说那里有全大陆最高水平的学生和教师。现在他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他不认为蓝海学院的毕业生面对那一只炎母会有任何胜算。
如今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往西走,回到冷杉王国,踏上复仇之路,另一个是往东走,见识一下席恩大陆上人尽皆知,但是绝大多数人一生中都不会造访的魔域。想了一想,他决定向东方前进。
根据古老传说,远在已知的历史之前,席尔隆世界曾经有蓝色的大海,四季如春,沃土遍野,即使在冬天也充满绿意。后来发生了神界战争,无上的神威蒸发海洋,熔化大地,撕裂天空,几乎毁灭了席尔隆世界。今日包围席恩大陆的大熔岩海,就是在那时候形成。强盛一时的星辉帝国在巨灾中灭亡,只有极少数人幸存下来,在破碎的大地挣扎求生。
人类是顽强而不屈的,他们熬过了数百年的天灾肆虐,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重建文明。经过漫长的黑暗岁月,金云帝国诞生,统一席恩大陆全境,开创了神界战争之后的第一个黄金盛世。
在博学的法师和学者眼中,席尔隆世界并非唯一,周围有众多世界围绕。庞大的能量经由世界之间的交点流通,构成巧妙的平衡,日月星辰都是世界交点其中的一部分。神界战争的创伤太深,不仅造成了大熔岩海,也损坏了保护席尔隆世界的屏障。世界之间的交点失去规律,能量失调,气候逐渐恶化。在金云帝国时期,天灾频仍,帝国学院首席大法师埃勒薛斯-斐依登发现,若是放任不管,在两百年之内,不但气候会恶化到人类无法生存,漂浮的席恩大陆也会被狂暴的大熔岩海撕裂,逐渐崩解。
经过漫长的研究构思,埃勒薛斯提出苍穹流海计画,在帝国境内分空中、地面、地下三个层次建造上万座枢纽,连结成笼罩大陆全境的巨大法阵,利用屏障裂隙在异世界之间调动能量,以调节大陆全境的能量与气流,不但能控制气候,将荒原化为沃土,也能安定大熔岩海,保护席恩大陆。这个计画赢得当时皇帝的激赏与全力支持。历时三十年,苍穹流海大功告成,解除了埃勒薛斯预言的危机。自此帝国全境风调雨顺,土地富饶,国力攀上新的高峰,开创了建国后的第二盛世。
大约一千年前,埃勒薛斯的继任者托索菲尔蛊惑皇帝,把持朝政,整肃异己。为了追求永恒生命,倾全国之力推动无数研究计画。金云帝国日渐衰微,人民饱受苛政重税的煎熬。反对者忍无可忍,发动内战,一时间,全国响应,变民蜂起。叛军前仆后继,巩固地盘之后开始并吞串联,终于形成几路大军直逼帝都。
眼看大势已去,在即将失去一切的压力下,托索菲尔下了疯狂的决心,想把苍穹流海驱动到极限,撕裂世界屏障,引发前所未有的异界能量风暴,将帝国和叛军彻底摧毁,然后在灰烬中重建帝国,重掌大权。但是结果之惨烈远远超出预期,帝国的最后一日,苍穹流海大多数的枢纽同时爆炸,雷霆巨响传遍了大陆的每个角落。世界屏障破损,无所不在的能量风暴席卷大陆全境,连带引发了飓风和地震等无数天灾。这一场浩劫毁灭了金云帝国,也再度毁灭了人类文明。位于帝都坦尼特的中央枢纽爆炸威力最强,帝都在一瞬间夷为平地,托索菲尔和他的拥护者当场死亡。不久之后,帝都上空的世界屏障崩溃,出现了魔界的通道,无数魔灵涌入,使得以帝都坦尼特为中心,方圆数百公里的地区沦为魔域。魔界的神秘效应将其他世界的交点都排拒在魔域之外,原来在其中的无数星辰被推挤到魔域边缘,形成了魔域星环。
时间能抚平一切,几百年后,屏障自我恢复,席卷大陆全境的恐怖天灾逐渐平息。躲藏在地底的人类重返大地,在浩劫的余尘中创建新的文明。然而浩劫和魔域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诡异的植物和魔兽从魔域开始向外扩张,很快就占据了魔域周围方圆上千公里的土地。这一个地区越来越炎热,熔岩突破地表,火山陆续隆起,狂烈的天灾不断。早期的冒险者发现这里不但有恶劣的环境、诡异的生态、还有充满敌意的魔兽,后来这个方圆上千公里的环形区域就称为魔域火环。
魔兽是最忠实的哨兵,守护着深不可测的魔域。任何入侵者都会遭受无止尽的攻击,直到被消灭或以实力证明不可击败。传说中的魔兽有集体意识,表面上看不出指挥中枢,然而纪律和协调堪比最精锐的部队,这个传说希尔达已经亲眼证实。
当初在战俘的行进途中遭受魔兽袭击,显然已经很接近魔域火环,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魔域。于是,简单地休息一晚,日出之后,辨明了方向,希尔达就施展飞行术,飞向东方。
他把这一段旅程也当作修练,用最高速度飞行,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恢复了就继续飞。眼下的大地如同浮光掠影,飞速倒退,几天之后就来到荒原和魔域火环的边境。
后方是荒原尽头,前方就是传说中的魔域火环。险峻崎岖的山脉,一重接一重,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山顶和山坡上有无数裂口,冒着白色、黄色、或灰黑色的烟雾,风中带有浓重的硫磺味。到处都是活跃的火山,喷涌着红热的熔岩,顺着山坡流下。偶尔有一座火山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将大蓬熔岩喷到高空,挟带着浓烟和大量红热的石块。大大小小的岩石飞起又落下,砸在山坡上,发出下雨般的劈啪声,大片大片地滚落。荒芜的山坡上凝结着黑色的熔岩,深色的黑曜石和绿曜石流露玻璃般的光泽,还有从白色到黄色的各种矿物结晶,有的铺盖地面,有的如小树般挺立。有少数地方生长着从未见过的奇特植物,诡异的色彩点缀着荒凉的地表。混浊的空气充满灰烟,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之后已经软弱无力,照射在身上没有半点温暖。
当初身为战俘的时候,被魔兽追杀得狼狈不堪,如今实力大增,他已经不把魔兽放在眼里。
“尽管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
在魔域火环的第一个夜晚就有不速之客,大群毒剑蜘蛛触发希尔达布下的结界,唤醒了他。在树林中,毒剑蜘蛛将他团团包围,眼睛发出蓝绿色的冷光,然后彷佛接收到无形的命令,同时发起冲锋。希尔达夷然不惧,看着蜘蛛围拢上来。一道气墙出现在希尔达身边,猛然向外扩张,最前方的蜘蛛闪避不及,全被撞飞到半空中。希尔达双手一挥,放出几十颗高压气弹,连串爆响,周围的毒剑蜘蛛还没落地就和树木一起炸成了碎片,蓝绿色的血液四溅,破碎的甲壳和枝干如雨般洒落。更外围的蜘蛛还没涌上来,希尔达又放出两波高压气弹,毒剑蜘蛛顿时溃不成军。
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四米长的巨足将一棵大树拦腰砍断,一只魔炎蜘蛛走上前来,前脚左右摆动,毫不费力就扫开了倒塌的树木和毒剑蜘蛛的残骸。魔炎蜘蛛在十几米远的距离停下,八只火红的大眼注视着希尔达,忽然加速向前冲,四肢前脚化作恐怖的巨剑,砍向希尔达。
希尔达动都不动,一面气盾凭空出现,向前一顶,就把魔炎蜘蛛掀翻,滚回原地。魔炎蜘蛛翻正了身子,对着希尔达大力吸气,腹部暴涨,全身流光大盛,很快就增强到刺眼的程度。
魔炎蜘蛛喷出粗大的火柱,但是烈火在希尔达身旁两米就被结界阻挡,难以寸进。希尔达右手一弹,一个银白色的小光点逆流而上,一路穿过火柱,在魔炎蜘蛛口中爆炸。光点虽小,威力却不小,魔炎蜘蛛的前半身整个炸碎,红热的体液点燃碎木,引发了大火。
昔日只能逃避的魔炎蜘蛛,如今却弱得可笑。
在后来的几天,魔兽又发动几次强攻,死伤越来越惨重,但是没有一次能威胁到希尔达。强攻无效,魔兽改用骚扰战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不分种类,不分日夜。虽然数量不多,但总是在希尔达休息时发动突袭,让他疲于应付。希尔达不胜其烦,休息时除了单纯通知用的结界以外,还布下大范围的灭杀结界,连续几次让前来骚扰的魔兽全军覆没,魔兽的进犯才停止下来。不过它们并没有完全置之不理,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几只行动迅捷的魔兽或魔虫远远跟踪,彷佛在等待时机。希尔达一靠近,它们就退避,一走开它们又跟上来,想办法杀掉一批又出现另一批。时间一久,希尔达已经习惯了忽视它们。
一天晚上,希尔达来到一处很特别的地形,一片平原上竖满了看似自然形成的参天石柱,底部直径数十米,高度有数百米,下宽上窄,数量成千上万,像是巨剑的丛林。一阵大风吹过,穿过石柱间隙,激发出或高或低的长吟,彷佛远古的低语,诉说着早已失传的奥秘。人走在其中,对照之下显得无比渺小。地上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植物,叶片的正面是深蓝色,反面是浅蓝色。每当风吹时,两种颜色就展开华丽的争战,缠绕着对方蔓延变幻,互相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芳香,驱除了刺鼻的硫磺味,希尔达就在这一片蓝色的锦缎中入眠。
天还没亮,希尔达忽然惊醒。抬头一看,黎明前的深蓝夜空透出妖异的红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燃烧的火云涌现,亮度不断增强,几次呼吸之间,火云就席卷整片天空,就像荒城遗迹的大熔岩湖倒悬在高空中,给人窒息的压迫感。举目所见,一片殷红。空气异常燥热,完全无风,过去几天总是在远处跟踪的小群魔兽早已不见踪影。
一大片微弱的光点自火云飘落下来,空气更加炎热。一个光点落在希尔达身边,“嗤”的一声,深蓝色的叶片顿时焦黑,光点原来是细小的火珠。
火珠起初如细雨,只有米粒大小,静静地飘落,将蓝色叶片炙烤得冒出万缕轻烟,焦味弥漫。不久之后,火珠变成指甲大小,更加密集。不知名的植物开始窜出火苗,哔剥作响,强风再度吹起,助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地面很快就被浓烟覆盖,伸手不见五指。
希尔达不得不飞上空中,躲避浓烟。火雨以骇人的速度增长,一波大过一波。希尔达的惊讶还没退去,火珠已经变成手掌大小的火团,然后变成车轮大小的火球,发出炽亮的火光,呼啸着对地面猛烈轰炸。短短几分钟过去,烈焰无所不在,蓝叶植物早已烧成飞灰,化作汹涌的烈浪狂涛。
地表不断发出热浪,高温宛若实质,彷佛地下另有无穷无尽的能量,疯狂涌入这个空间。希尔达本能地感觉不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压抑,令他心情烦躁,只想尽速远离此地。天上的火云漫无边际,希尔达只能随便选一个方向,用最快速度飞离。
忽然地下深处传出似有似无的低鸣,大地剧烈晃动,数百米高的石柱随之震荡,发出密集的绽裂声,尘土碎石不断洒落。地震猛然增强,到处都有石柱震断,抛下直径数十米的巨石,掉在地上,就爆发震耳欲聋的声浪,激起上百米高的火花。为了躲避落石,希尔达向上飞行,超越石柱的高度。抬头看时,赫然发现火云当中泛起了一片银辉,越来越亮,无数银蛇在火云中流窜,隐约连结成铺天盖地的雷网。希尔达心中一凛,将速度提高到极限。转眼间就有闪电从天空劈落,强烈的白光频繁闪动,连绵不绝,放眼看去,只见天地之间串起了无数银丝。雷声或远或近,或沉闷或尖锐,间隔越来越短,很快就迭成一片,分不清究竟有多少次雷击。
“这就是传闻中的能量风暴?”
所谓能量风暴,又称为异界风暴,起因是庞大的异界能量经由屏障裂隙流入席尔隆世界,或反过来从席尔隆世界流入异界。在毁灭金云帝国的浩劫之后,席恩大陆上就经常发生,以魔域火环最为频繁。希尔达很不幸,遇上了火焰和雷电的复合型风暴,而且是非常猛烈的等级。尽管希尔达是用最高速度飞行,还没看到火云边缘,能量风暴就已经上升到恐怖的程度。直径数米的火球从天空倾泻而下,火浪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有时甚至盘旋不去,增长成贯通天地的烈焰旋风,咆哮肆虐。数百米高的参天石柱被这种旋风卷入,也只有轰然爆碎的下场。闪电已经有酒桶粗细,还在持续增强,不停轰炸地面,彷佛要将整片平原打成筛子,毫不停歇的闪光已经让希尔达睁不开眼睛。直径数米的球状闪电宛如棉絮,自高悬的雷云大片飘落,随风逐流,发出绵密的劈啪声,偶尔被卷入旋风,在疯狂扭动的火柱中点缀忽隐忽现的银芒。
一颗球状闪电轻轻吻上一根石柱,结果却是毁灭性的,石柱拦腰炸断,百余米长的断柱缓缓倾倒,忽然银光爆闪,几十道闪电在眨眼间连续轰击,爆震惊天动地,彷佛雷神怒吼。断柱在落地之前早已被闪电打成石粉,附近的一道烈焰旋风也被打散,消散无踪。
强震推倒石柱,撕开大地,焦热的熔岩如鲜血般流淌。这时候的闪电已经有一米粗细,每一次击中熔岩就有大蓬岩浆飞溅,然后被闪电烈火反复灼烧,竟然没有冷凝的机会。偶尔有小丘在强震中隆起,随即被雷电铲平。强风呼啸,不绝于耳,卷动浓烟碎石和无穷雷火在天地之间疯狂扫荡。地震的轰鸣、焚风的狂啸、以及闪电的爆炸声,音量已经无法忍受,希尔达不得不施展隔音结界才能保持清醒。他忽然感到轻微的麻痒,全身汗毛直竖,心中一凛,身形急动,刚飞开几米的距离,狂暴的雷柱就从天而降,打在他刚才的位置。一时间,强光淹没了视野,一股焦热迎面扑来,皮肤立刻发红,冒出水泡。青白色的电芒飞舞,一小部份侵入护身结界,已经足够让他全身酸麻。
希尔达有苦难言,夹带球状闪电的烈焰旋风难以穿越,而且随时会有粗大的雷柱当头劈下,不可能保持直线飞行,大部分时间用在闪躲雷电。狂暴的能量散发出强烈的干扰波,严重妨碍希尔达的灵觉和灵力,结果就是感应范围大幅缩减,飞行术和护身结界频出破绽,险象环生。他不惧烈火,球状闪电也能勉强抵御,但是直径超过一米的狂暴雷柱,他没有信心能承受下来。想要无视雷火直接飞出风暴范围无异自杀,闪电已经密集到使他无暇思考路线,只能集中精神感应,全力闪躲。时间一长,发现自己是在同一个范围来回转圈,疲于奔命,但也无计可施。在天灾的威势之下,法师的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这个对手无所不在、无可抵御、也无从反击,荒城遗迹的炎母和它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无意中,希尔达来到一大片熔岩上方,立刻钻了进去。熔岩深处的干扰波比较轻微,而且在里面只需要维持恒温结界和防御结界,不需要躲避闪电,轻松很多。趁此机会,希尔达赶紧放松休息。但是好景不常,才经过几分钟,大地激烈晃动,熔岩周围的石壁是因为强震而裂开,本来就脆弱,一晃之下,顿时崩解。大量巨石沉入熔岩,互相碰撞,希尔达在深处都能感觉到波涛汹涌,施法炸碎几颗巨石才躲了过去。落石陆续来了几波,躲避落石还是比躲避闪电轻松,希尔达也不想离开。直到地震再度增强,岩层有合拢的危险,才被迫离去。
就这样,希尔达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闪躲雷电,一有机会就进入熔岩休息,直到不能再停留为止,有几次还被狂涌的熔岩喷到半空中。单调的过程不断重复,感觉和思考逐渐麻木,只剩下求生本能,时间早已失去意义,只有沉缓的心跳标示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能量风暴终于消停。太阳即将下山,一片晚霞和方才充塞天地的烈焰相比,显得苍白无力。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从黎明经过了整个白天,进入了黄昏。石柱丛林早已灰飞烟灭,地面烧结成暗绿色的琉璃,还没消散的热气,冒出了万缕白烟。大地彷佛被巨掌揉捏过,深长的裂缝和皱折纵横交错,有如蛛网,其中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熔岩。
希尔达降落地面,灵力透支,头痛欲裂,遍体鳞伤,全身汗湿。能逃过这一劫,已经是一大胜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资深冒险者总是不敢轻视魔域火环,和狂暴的天灾相比,个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