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走在一条悬挂在虚空的路径，右边是垂直的石壁，上、下、左方都是无尽的黑暗，不知道有多么深远。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地下会有这样广无边际的空间。如果注视那幽暗的深处，彷佛有各种色彩绽放出微之又微的火花，转瞬变幻，映照出深藏心中的意念。然而注视久了，又回复成单调的黑暗，彷佛在嘲笑人类的妄想。

和地面上的火山地形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熔岩烈火，只有冷寂的岩石和坚冰。凉风有如森冷的骨爪，轻轻拂过肌肤。石壁逐渐退却，出现了湿冷的冰壁，融化的冰水汇聚成无数细流，将狭隘的地面浸染得一片湿滑。要不是希尔达能飘浮在空中，必然是寸步难行。

自从来到这里，希尔达一直有种古怪的感觉，他和地穴似乎有不解之缘。

十几天前，他打开维克多的背包，发现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地图和文书，有随意涂鸦的纸张、手写的笔记、印刷的书本、陈旧的地图、甚至有古老的卷轴。地图和文书显然出自多人之手，使用了多种文字，最古老的可以上溯到金云帝国之前，有好几种希尔达从未见过的文字。经过一番研究，希尔达能解读的部份已经足够让他震撼。

维克多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一座名为永夜之城的王陵，他们要去发掘其中的宝藏。

永夜之城是在大约一千八百年前，由帕克尔斯国王沙提若斯三世兴建。沙提若斯三世从小就对建筑和机关陷阱有疯狂的热爱，从青年时期就开始设计自己的陵寝，即位之后，耗用全国资源，花费四十年兴建永夜之城。完工之后，沙提若斯三世欣喜若狂，时常进入其中，流连忘返。他自认为已经完成毕生的巅峰之作，不可能超越，慢慢失去了一切热情。就这样，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从意气风发的狂热天才，成为失意的老人，病痛缠身。传说中，他下令将王宫大部分的财宝搬进永夜之城的核心，坐在永夜之城最深处的王座上，发动所有机关和魔法阵，封闭所有入口，将搬运财宝的军队全部杀死，然后喝下自己调制的毒酒，离开了他不再留恋的人世。为了永夜之城，沙提若斯三世耗尽了国力，掏空了国库，结果帕克尔斯王国在他死后不到十年就灭亡，他继承的王国也成为自己的陪葬品。

根据维克多的记载，永夜之城建筑在庞大的火山群之中，融合了自然溶洞系统和人工建筑，规模之大堪称空前绝后。里面的魔法阵和机关陷阱运用火山能量，威力无穷，诡谲莫测。一千多年来，包括沙提若斯三世的继任者在内，有无数人想掘取墓中的财宝，然而沙提若斯三世的保密工作毫无破绽，没有人知道永夜之城的确实地点。自从金云帝国毁灭的浩劫之后，这一带的地层发生过很多次剧烈变动，地形景观完全改变，寻找永夜之城更是有如大海捞针。

然而维克多并非常人，在其他人早已放弃的时候，他却能坚持理想，不只发现了永夜之城的地点，还收集到不少永夜之城的内部情报。只不过原本一人独享的秘密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而泄漏出去，潜在的竞争和危险让维克多非常担心，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只能勇往直前。

维克多认为时间站在他这一边，地层变动很可能削弱永夜之城的防御，而且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永夜之城的机关很可能有故障耗损。尽管如此，依希尔达的看法，以娜塔莉和维克多那两支队伍的水平，就算加派十倍人手也只是去送死。他们要不是利欲熏心，就是脑袋被驴踢坏了。

不过也怪不得维克多会如此执着，不死不休。在永夜之城陪葬的是无数奇珍异宝，不只有大量法器，据说还有神器。目前已知的神器都来自星辉帝国的远古遗迹，其源流早已不可考证。每一件神器都是无价之宝，层次远超过现代文明，即使持有者穷究一生也无法理解，无法复制。不管是法师还是一般人，都不可能抵挡神器的诱惑，即使是希尔达也为之心动。

永夜之城分为四个区域，从最外围开始分别是迷失之地、杀戮之地、毁灭之地、以及永恒之地。迷失之地是广大的天然迷宫，方圆上百公里，其中极可能有魔兽出没。杀戮之地是一个封闭的生态系，充满了强酸和沙提若斯三世特别培育，专门用来镇守此地的强大荒兽。毁灭之地完全是人工建筑，里面有无数机关陷阱和魔法阵。所有宝藏都存放在最核心的永恒之地，里面的情形无人知晓。

就这样，希尔达根据维克多的地图来到了最外围的迷失之地。迷失之地名副其实，越深入地形就越奇特。本来只能一个人走过的隧道，可以在短短几步的距离内扩大为直径几十米，然后在同样的短距离内收缩到只能勉强钻过去的程度。洞穴的石壁上可能有几十个通往各种方向的隧道，蜿蜒扭曲，像是纠缠不清的线团，其中不乏直上直下的陡坡。在这一座极端复杂的天然迷宫，没有地图可供参考，希尔达一路行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路线对不对。

走进小径尽头的洞口，是一个覆盖着薄冰的隧道，顶端有很多细长的冰柱垂下，地上也凸出了不少又圆又短的冰柱。蜿蜒的隧道常有叉路，阴暗的洞口通往更多未知地带。希尔达开始看见冒险者的尸体，从伤口判断，有些是被其他冒险者的武器砍杀，有些是死于魔兽的爪牙。只要有背包，希尔达就打开来看，在其中发现不少永夜之城的资料。这一千多年来，致力于搜寻永夜之城的显然远远不止维克多一人，可能是最近有关键线索流传开来，就像冲锋的号角，让这些队伍争先恐后地来到此地。

走过一个弯角，希尔达看见一个伤重濒死的冒险者，无助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深刻的伤痕。伤口外翻的肌肤变成了深紫色，有点融化的感觉，大量血块凝结在身体和附近的地面，少数完好的皮肤因为失血而非常苍白。听见希尔达走近，冒险者茫然的双眼恢复了一点神采，动了一下嘴唇，嘴角淌着黑色的血沫，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救我。。。快救我。。。”

“我不会医疗法术。”

冒险者眼神一黯，流露出悔恨和感伤。

“那就。。。杀了我。。。”

希尔达用手指在冒险者胸口一点，灵力直接震碎心脏。冒险者的双眼缓缓阖上，在最后一刻现出感激的神情。

忽然一阵骚动，从附近的叉路冲出一群赤血蝠妖，高声怪笑着冲向希尔达。它们是全身暗红色，生有蝠翼的瘦小人形。最快的几只来到希尔达身边，伸爪就抓，随即被爆发的风刃分尸。后面的蝠妖全部愣住，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合力发出尖啸的音波攻击。希尔达曾经深受其害，但现在已经无所畏惧，随手放出一个结界就将音波完全挡下。

赤血蝠妖不敢靠近，不断发出音波。希尔达也不反击，默默地站立着，观察它们的音波如何形成。然后，希尔达心念一动，周围的空气振动起来，发出完全相反的声浪，隧道内顿时一片寂静。接着声浪突然加强，高亢的狂啸以摧枯拉朽的威势，淹没了蝠妖的尖细音波，在隧道内震荡冲击。蝠妖被震得七孔流血，当场死亡。覆盖岩壁的薄冰全部崩碎，堆积在地上，几乎淹没了蝠妖的尸体。

“滋味不错吧？”用同样的音波反击蝠妖，希尔达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再往前走，冰壁逐渐增厚，底下的岩壁看来就像是缓缓退却，终于完全沉入厚冰之中。晶莹的冰封通道向下蜿蜒，豁然开朗，衔接上一个极大的冰穴，方圆超过百米。粗大的冰柱从地面突起，或从顶端垂落，长度动辄有数十米，很多冰柱从地面直通顶端，宛如冰宫的列柱。十几只小甲虫在远处的空中盘旋飞舞，似乎在观察希尔达，这种魔虫杀不胜杀，只要不主动攻击，他也懒得理会。

忽然发生了地震，脚下的冰面如波浪般晃动，冰穴发出深沉的共鸣，彷佛远古巨兽的低吼，几分钟后才逐渐平息。魔域火环到处都是火山，经常发生地震，希尔达早已经习惯了。

前方的远处出现一团亮光，悠悠地飘在空中，希尔达的灵觉感应到那是一队冒险者的照明法术，队伍有十六个人。对方有人停了下来，对后面的人说了一些话，然后光团亮度陡增，照射到希尔达这一边。既然被发现，希尔达索性走了过去，对方也迎上来，双方在十余米的距离停住，互相打量。

对方有六个人类和十个岩族人。岩族人当中有一个巫师和九个战士。岩族战士的身高在五尺左右，有粗糙的蓝灰色皮肤，体格厚实，肌肉发达，整个人就像石块一般强硬。脸部轮廓很深，下巴宽广，纯黑色的圆形眼睛深陷在眼框内，表情严肃。全身穿着重铠，手持巨盾和巨锤巨斧之类的重型武器，背上还有一把备用武器，每一件装备上都有蚀刻的彩色条纹，像是简单的魔法阵。岩族法师比同族的战士瘦弱，但是依人类标准也称得上健壮，脸上和身上有深蓝色刺青花纹，穿一件皮制的长袍，腰间挂着很多小口袋。以前希尔达也看过岩族人，但是最多只有一两名，一次出现这么多岩族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六个人类当中带头的是一位女法师，有修长的身段和优雅的微笑，法师袍的腰带特别宽，上面挂满了小皮包。特别的是她不用法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莲花形状的小香炉，用四条细长的金属链悬挂在手上。

在女法师眼中，希尔达是一个高大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皮衣，身高超过一米八，头发和眼珠是从未见过的银灰色，闪耀着金属光泽。面容刚毅俊美，只是神情冰冷，让魅力大打折扣。

女法师嫣然一笑，好奇地问道：“你只有一个人？”

“我独自来到这里，没有伙伴。”

女法师的神情更加好奇，希尔达没携带任何武器，不可能是战士，但是也没有任何法器。她想了一想，开口问道：“你也是为了永夜之城的宝藏吧？要不要加入我们？”

希尔达还没回答，六个人类当中，一位长有鹰勾鼻的老法师就抢先说话：“我反对！不应该随便让陌生人加入。”

女法师回答道：“能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定是高手，对我们很有帮助。”

老法师看着希尔达，面露鄙夷之色。“谁知道？说不定是队伍全灭了，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

女法师秀眉微蹙，正要说话，希尔达已经出言反击。“那你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混在队伍里，靠人保护的弱者？”

老法师脸色一变，举起法杖就要给希尔达一个教训，但是希尔达动作更快，右手一挥，六个微小的结界飞射而出。老法师连咒语的一个音节都来不及念完，六个结界已经在停在他面前。

结界排成了六角形，体积虽小，却蕴含惊人的能量。一个是炽红的烈火，一个是灼目的银光，一个是彻骨的寒流，一个是狂暴不羁的闪电，一个是诡谲锐利的风刃，最后一个结界封藏着极度压缩的空气，同时还发出多种不同频率的音波。老法师虽然有结界保护，在密集的能量压迫下依然大惊失色，连退好几步，一时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在地。

希尔达冷笑一声，结界缓缓消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要不是皮肤残留的灼热感，老法师甚至会以为是幻觉。

其他人的表情也是非常精采，有震惊，有敬畏，有难以置信的迷茫，还有难以掩饰的羡慕和嫉妒。希尔达的法术快到来不及反应，如果真的爆发，那就是多重属性的炼狱，整个队伍都要遭殃。

而且在速度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没有人能精通所有法术，大部分的法师受限于天资，只能精通一两个分支系统，能精通三系的已经算是天才。希尔达不需要任何辅助就能同时瞬发至少六系的法术，而且演绎精妙，威力强大，天才已经不足以形容。外表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几岁，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让他们望尘莫及。

女法师很快就恢复镇定，语气明显增加了敬意。“真抱歉，是我们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