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呆在楼下的门卫间里,他不想绞尽脑汁与人说闲话。他仿佛听见整幢楼里有十来个人在马桶上勤奋地劳作,隐隐约约的水声像几小节绝妙的夜曲,随之难言的气味便轻曼地掠过整个楼层。被上午弄得差点崩溃的他,这时充满柔情。再过一个月,他就满二十一岁了。他用指背揉着眼角,想起了那位向他献殷勤的姑娘,也许只有她还记得他的生日。她叫汤苓,说话非常响亮,可能是这个缘故,他始终不愿把两人的关系弄到说悄悄话的地步。不论做什么事,她的样儿都很坦然,让姜夏不敢往见不得人的地方想。她个儿娇小,几乎是他母亲的翻版,这是他唯恐接纳她的原因之一。她还有许多地方让他弄不明白,假如让他们做夫妻,他无法想象两个人如何赤条条地面对,她的坦然,可以侵扰到邻居的亮嗓门,只有一点起伏的胸部,会不会让他更加张惶失措?不过,面对渐渐膨胀的欲念,他又觉得那样的想法实在离题太远。他宁愿蒙在鼓里,宁愿失去往日的清醒,只要是一个女人,哪怕是妖精变的女人。
齐教授下楼时,脸色阴沉。他对姜夏若无其事地坐在门卫间里,非常震惊,显得极不耐烦。他催促姜夏赶快上楼,自己则掉头匆匆离去。姜夏来到三楼,战战兢兢地敲开了大人物的房门。他看见有位小个儿,端坐在窗帘的阴影里,像在尽情享受弥散在他周围的烟雾。看见姜夏,那人从容地将烟头在玻璃缸里掐灭,示意姜夏坐下来。直到这时,姜夏才想起他们在学校见过面,但两人始终没有行握手这种见面礼。那人脸颊上有少许褐斑,神情矜持,又尽量让姜夏感觉受到了尊重。他的目光灼人,开始交谈前,他揣在西装内兜里的手机响了。他对话筒那边的人享有绝对权威,他的话短促、有力,不留余地。他说,他在等这边试验的分析结果,不过最迟只能等到明天早晨。他的手机非常薄,像一张黑膏药贴在脸颊上。听得出,他对那个人尖嘴灵鸟的嘴脸有些厌烦了。
有好几分钟,姜夏尴尬极了,像懵懵懂懂进了一个审讯室,他不知道教授和这位谈到哪儿了,他应该从哪儿接着往下谈。走廊里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声音,小个儿好像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想给姜夏沏茶,被姜夏手忙脚乱给拉住了。姜夏心烦意乱,想尽快了结这桩事,怕稍有不慎说漏嘴,让教授前功尽弃。小个儿也许善于处理拘谨、沉闷的场面,他语气柔和地问起姜夏的情况。他对姜夏只有本科文凭,惊讶不已,因为他从教授的谈话中得知,这位年轻人是研究小组的顶梁柱。他的问题细小又源源不断,比如结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老家在哪里,朋友多不多。这些都是齐教授平时毫不在意,或说毫不关心的。姜夏以为小个儿在拖延实质性的问题,心里不敢有一丝松懈。小个儿几乎把姜夏弄糊涂了。他和蔼可亲地问了姜夏一大堆个人问题,谈话快结束,才笼统地问姜夏对这项研究有没有信心。姜夏毕竟跟教授混了两年,知道只要小个儿有信心,研究小组才会财源滚滚。
“我们小组的人常把炮弹比作戏子,平时看它老演喜剧,也会有点烦,冷不丁它就上演一出悲剧。”
大人物起先愣了一下,然后被逗乐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知道吗?这里的地瓜苗很好吃,试验不顺的时候,我就靠吃它来镇定自己。”姜夏也被逗乐了,但他过于认真地告诉大人物,在他的家乡,地瓜苗的确是老人们用来做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