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嗒嗒嗒轻叩姜夏的房门时,姜夏正发愣地望着窗外,像沉浸在一个避邪仪式中,身上因紧张渗出的汗,已经风干成皮肤上的少许盐沙。上午的那场经历,几乎蒸发掉了他身上所有愚蠢的问题。真是奇怪,一桩近乎灾难的差事,使他发现了日常生活的无边无际的诗意。活着多好啊,还需要寻找更幸福的理由吗?在道德面前,他可能会伸出指头嘘上一声,小声嘀咕,我累了,真的太累了,已经懒得把羞愧从身体里面抖落出来。他听见教授郑重其事地哼了一声,知道教授又有重要的谈话要发表。顺便提一下,教授也感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他表达愧疚的方式,让人觉得像他讲课一样心安理得。
“你根本想不到,我当助教那会儿吃的是什么苦。你今天经历的事,我已经经历无数次了。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靶场明年就要装探测设备,以后这种事你想经历也没有了。”
他把糟糕的事说得像月下兜风一样惬意。姜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午饭时他要喝酒,哪怕就喝一点,他要喝那种能让脸皮绷得发亮的烈酒。碟子是塑料的,想摔也摔不碎,也许这种酒店里老有酒客喝醉了打架,老板不得不提防。当姜夏微醉地站起身来,嘿嘿嘿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教授感到不自在了。他把姜夏拉到水池边,用冷水泼了他的脸。直到姜夏走出大门,对着路边水沟清弄嗓子,教授才松手。接下来,两人走路的气氛有些踉踉跄跄。教授说的话可真够他受的。教授不觉得他突然贪酒,与上午的事有什么关系。教授知情识趣还不到两个小时,又恢复了不尽人情的常态。他当然不希望姜夏变得不可思议,或难以理喻。这种怪人脾性说到底最后是会得到一些美誉的,这恰恰是教授自己梦寐以求的。作为助教,姜夏理应懂规矩,识相些。教授赞美自己的老师,用的就是不可思议,难以比肩啦等这种大词。他想让姜夏搞清楚,这些大词可是大人物的专利,为享有这样的专利,他整整奋斗了三十年。他的样儿经过三十年的变迁,显得既傲慢又滑稽。他的眼珠浑浊,头发稀疏,手已握不紧拳头,明显衰老了。当然,站在姜夏面前,他没忘把腰杆儿挺得像姜夏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