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飞机去了大年城,他答应为那里的部署研究所作一次演讲。同事们猜测,他到那里是给老同学解围的。那人的非线性项目把钱花光了,难以为继,教授打算把项目接过来。教授办完事,匆匆去海边湿了一下鞋帮,他不知道那些几乎光腚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快乐可言。他是教授,只相信男女间那种实质性的进展。在他看来,男女间的距离应该用皮尺丈量,从皮尺刻度,就可以读出哪些快乐是货真价实的。
他从大年城飞回家时,姜夏和那帮同事坐的火车,才驶出一小半的路程。同小组其他成员坐火车,是姜夏感到羞辱和难堪的时候。他沉默寡言,尽量避开那些吵吵嚷嚷、说话刻薄的小组成员。他们边打牌,边传递着流言蜚语、荤段子,甚至说着影射他和教授的又酸又咸的话。当火车载着这行自始至终在狂欢的人驶过大桥,进入石城的楼群中,他们的神色才显出一些人情味。也许他们的妻子或女友白皙胴体的艳丽形象,一齐涌上了他们的心头。他们眼巴巴地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只有姜夏的脸,一直在窗口阴沉着。那些他结识过的女人的脸,像嚓嚓嚓的飞旋的车轮,扬起了他心中的一片沮丧。
第二天中午,汤苓得到他回来的消息,马上来敲他的门。她的情绪,细说的事情,好像接着他离开石城的那一天,这让姜夏困惑不解。本来她一脸孩子气,却不能像宠坏的女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来。她事事迁就他,小心循着他的趣味,对别人评头论足。她将剥了皮的橘子,递到他手里,就像把自己剥光了,交给他处理。她说话滔滔不绝,当她意识到说得过多,或说得不对,红晕的脸颊才显得楚楚动人。姜夏凝视着她灵巧的嘴唇,对她的兴奋有些无动于衷。她令人寒心地像他母亲,不止个头、身材像,连喜欢小题大作,在他面前压抑的小暴脾气,也如出一辙。她在外事科工作,离开温厚的姜夏,她压抑脾气的劲头便没了,有时反倒给她引来意想不到的关爱。外教公寓里住着刚来的一位英国小伙子,汤苓给他起中国名叫焦志。焦志似乎不明白矮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汤苓和他走在一起,脑袋只够到他衣服的第三个钮扣,他整个肥大的胯部,便十分夸张地悬在她的眼前。他拎着一只英国皮箱,穿过学校后门的农贸市场时,的确表现出了飘洋过海带来的绅士作派。他不怕汤苓的脾气蛰伤他,似乎打算用他笨拙的玩笑把汤苓的斗志磨垮。
一天,正好汤苓的脾气像篮球慢慢充气时,焦志又来撩她,说再不嫁给他,眼看她就要老掉了。奇怪的是,这句话让汤苓想起了姜夏,她受不了,骂了他一句,绝望地把一摞复印纸扔到他头上。她疯了似的穿过院子,去找外事科的司机。司机二话不说,表示愿意帮忙,假借有事从车库弄出了一辆奔驰,带上她去找姜夏。在巴赫的乐曲声中,姜夏正在宿舍捣腾他的试验报告,没兴致去她想去的钟山。她坚持了一会,打算摊牌的想法,让她的手汗津津的。姜夏把钢笔套上笔帽,还是不肯去,他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她的爱像他母亲的爱一样,有些强人所难。他害怕在郊外出现令人陶醉的场面,到时不慎心软答应她,他这辈子可就要遭殃了。他咂嘴找着理由,后来干脆什么理由也不找。他挠头搓手,站着不动。她气得咬牙切齿,但不敢发作。她鼻子一酸,转身跑了出去。令人惊讶的是,他并不感到轻松,两条细长的腿一动不动,任凭她面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