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为陈家妇的典范。
虽千夫所指,亦为所当为。所为得愿,则急流勇退,拒不居功。于国为贤臣,于家为良妻。荣辱不惊,进退有度。
试为哪个男儿能若此?谁言女儿不如大丈夫?
陈十七是打从心底敬重这位姑祖母,就跟其他江南陈家女儿相同。姑祖母曾经笑说,十七娘最像她,但也烦忧过,「妳这丫头恃才傲物,又生不逢辰。好歹多想想巨子为什么亲自为妳取名『徘徊』。可不是只因为妳喜欢月季而已。」
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还真是吃了差点没命的亏才真正领悟到长辈们的担忧。
所谓「徘徊」,踟蹰也,犹豫不前焉。
她若是能凡事多犹豫些,多思量点,内敛自守,不与人争锋,真正的「徘徊」,说不定就能泯然于众人,嫁给一个平凡但心正的夫君,用三分心眼就能把他连带婆母哄得找不到北,生儿育女,快快乐乐的渡过满足的一生。
真可惜,她到现在被人哄传成什么神医,却还斟酌不出「后悔药」的方子。
那就只好不后悔了。
既然只有脚步踟蹰,那就活得像是一株徘徊花吧。让那些伸过爪子催折过她的人,好好的品尝一下沁满断肠草的徘徊花刺,不但剧毒、锋利,而且带倒钩。绝对鲜血淋漓,无药可救,断气的过程很缓慢,并且非常痛苦。
陈祭月此时心情不但很复杂,而且有些后悔。
他一定是昏了头,才会答应陈十七的要求。在铜镜前又练习了一下,他苦笑,感
觉真不自在,像是被卸去所有武装…明明剑还挂在腰上,只是变成装饰用的窄剑
。
虽然还是很锋利,但总觉得轻飘飘的很没有底。
金钩小心翼翼的敲门询问,他叹气,再一次纳闷为什么在陈十七面前就会失智兼缺底限。
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所以他推门出去。
原本有些嚣闹的院子,一整个安静下来。不但金钩铁环瞪大了眼睛,连其他部曲的嘴都阖不上,完全目瞪口呆。
不戴方巾头冠,只用一根羊脂墨翠玉簪绾髻,内穿月白广袖交领长衫,外罩圆领广袖墨青儒袍,恰恰的袍袖比衫袖短一寸,月白衬墨青,额外飘逸。墨青儒袍暗绣石青云纹,袍角斜坠飞着几朵名贵秋菊「墨玉」,丰硕如拳,行动间才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华贵得如此低调风流。
果然人要衣装。他们那个威仪严厉、除了官服还是官服的少主,这么一打扮起来,还真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但这不是让他们全体石化的主因。
而是收敛眸光,放松眉头,带着温文浅笑的少主…那骇人的威压不见了,让人注意到他精致俊秀的容颜,如春风和煦,芳兰熏体,俨然一浊世无双佳公子。
如玉如月,如此温润。
骗人的吧!所有部曲在内心吶喊。你谁啊?!怎么顶着少主的皮出现了?何方妖孽?!
陈祭月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你们…能不能别把心思的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少主?」金钩颤巍巍的轻唤。
得来的是陈祭月凶光泗溢威仪沉重的一瞪。满院子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纷纷夸奖十七娘子的绣工真是没得说得好,穿在少主身上太合适了之类的。
陈祭月气闷的不想说话。
「陈少主,您这样不像啊。」拉门出来的陈十七叹息,「您不是答应我了?就装一天嘛,反正您天天都在装。」
他没好气的瞪向陈十七,却跟院子里的部曲一起进入石化状态。
这是第一次,他们看到素面朝天的陈十七化了妆。其实吧,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薄薄的扑了一层香粉,让原本病白带青的气色好些,淡扫柳眉,向来惨淡无色的唇,细细的描绘了和红得近乎黑的广袖罩衣同色的口脂,在口脂上抹了一层防龟裂的油。
就这样而已。但仅仅如此,就像是蒙尘明珠拂去灰尘,蔼蔼含辉。微笑的时候,形状优美的唇蜜蜜的,让人微微心颤。
银白的长发梳了个坠马髻,只用两根纯银钗固定,环绕以半含金蕊的暗红宫纱月季,垂坠于鬓后,异常惹眼。耳悬两滴墨红玛瑙,就再也没有其他首饰。
暗金暗银线绣在红得接近黑的广袖罩衣上,金叶银刺墨绿藤,华丽得接近嚣张的阔绣于袖口沿边,足足有三指之阔,前襟飘坠几朵不落地的半凋月季,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修长的花枝和花瓣构成的优美线条。
但真正的嚣张,却是后背那幅气势万千的雪白月季。像是活的,实实在在的栩栩如生,让人担心会从衣服上飘落下来。垂首的硕大花朵,飘瓣如雪,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冲了泥,细细的根蜿蜒而尽,像是随着拖曳于地的衣摆入了地。
大胆到简直跋扈,接近不可思议,却融合的这样和谐完美。
同样是月白广袖深裾,同样是罩衣比深裾短一寸。却衬得那件过份过分嚣张华贵的罩衣多了几分柔和。平缠腰上面系着长长的蝴蝶络子,飘飞在月白深裾前。
扶着竹杖,蹬着木屐,施施而来,银发鬓边杯口大的宫纱月季轻颤。神情那样贞静柔和,像是散发着月季淡淡的香气,一行一止,果然锦绣徘徊。
所谓丽人,不过如此。
陈祭月垂眸看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过度强烈的威仪收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