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我便醒了来,不知为何,昨晚躺在床上我反复地想着当初在齐州城之战中的情景,那一个个被我砸破脑浆、掀飞头盖骨的胡兵临死前的画面一幅一幅地在我脑中闪过,让我一夜都未睡好。却不是因为心中有愧或是杀人杀多害怕了,而是感到心内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似的,只有回想那些事情才能让我稍感舒服。
我伸伸懒腰,使劲摇了摇头,欲把那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出脑袋,却发现无济于事。无奈,只得起身穿好黑狼甲,推开门欲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的晨风却带着丝丝血腥的味道,想来是荆炎他们攻城时死的人太多了,所流的血已是渗入泥土,溶入了整个祁屿关中。
我走出房间,同门外两名守卫的黑狼军士兵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院宅。铁寒、狄洼川他们都还没醒来,我便决定自己先到祁屿关四处走走。
从士兵的营房走过后我便看到了祁屿关的马厩。因为夺了祁屿关原本西凉守军的千来匹马,所以马厩中基本都是西凉纯种的大宛马,不过中间也夹杂着那么数十上百匹瓜州土马。天朝的鬃马,胡兰的胡马,西凉的大宛马我都骑过,说起来要论高大俊美,还是要数西凉大宛马为最。光看个头,西凉的大宛马便比边上的瓜州土马要高上五分之一,马腿也要健长许多。
马厩中已有两三名义军士兵在那添草料喂马,我看他们往马槽中添加的草料同一般我所见过的草料不大相同,便走过去细看,却发现那草是深黄色的,便似枯叶的颜色,但那草料摸起来却是柔软得很,竟似丝绸般的柔顺,看着西凉的大宛马都正不亦乐乎地吃着槽中的黄色草料,我便知道,这应该就是狄洼川口中所说的“焉飞草”了。再看那几匹瓜州土马的马槽中却放的只是一般的草料,我不禁有些奇怪,有必要对那么几匹马节省“焉飞草”吗?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为什么不给那些马也吃这种草料?”我拉过一个正在添草料的士兵问道。
那士兵看了我身上穿的铠甲一眼,道:“将军,这些土马要是吃了那黄金草也得学西凉人的贵族马挑口了,这黄金草可就那么些,吃完了可就没了。”这义军士兵把我当城了黑狼军的将领了。
“哦?”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这土马吃了“焉飞草”也会如西凉大宛马一般别的草便不吃了。不过他这“贵族马”和“黄金草”的叫法倒也挺贴切的,在这瓜州之地,那“焉飞草”确是比黄金还难弄。
我从土马的马槽中拿起一小把普通草料送到一旁的大宛马嘴边,那马将嘴撇了撇,移了开来,确实不肯吃。我想起狄洼川说过,这西凉大宛马即便是饿死也不会吃送到嘴边的其他草料,不禁想试上一试。我让身边的马官过来把那匹大宛马马槽中的焉飞草都搬走,再放了一捆普通的草料在里面。那大宛马嚼完了口里的焉飞草,低下头咬起一口草料又咀嚼起来,但咀嚼了一半便停住了,一对马眼微微缩了缩,不过却也没有把口中的草料吐出来,吞下后就不再吃了。
“将军,这贵族马非到饿得不行的时候是不会吃其他草料的。”一旁的马官说道。
我转过身道:“哦?听你这么说,这马在饿的时候还是会吃这普通草料的?”这可和狄洼川西凉大宛马死也不吃焉飞草外的其他草料的说法不符。
那马官点点头道:“是啊,西凉人的马挑口是挑口,但牲口毕竟还是牲口,饿的不行了,他们还不是什么都得吃。”
我不禁皱了皱眉,这样一来那焉飞草草料对西凉军队的制约便不复存在了啊,即便大宛马吃普通草料没有吃焉飞草长的好,在缺少焉飞草草料的时候西凉军也完全可以用其他草料先代替,等回国再换过来啊,又何必宰杀马匹呢?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那马官继续道:“但是西凉人是决不会让他们的马吃其他草料的。”
我怔了一怔,疑惑道:“为什么?难道他们甘愿让马饿死也不让他们吃别的草料?”
马官道:“没错,他们确是宁愿让马死掉也不让他们吃普通的粗草料。因为这西凉的贵族马只要吃上一两次黄金草外的其他草料便会发病,我们把那病叫‘抖退病’,就是四条腿抖个不停,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人只要一爬上去,那马立刻就得坐到地上。这样一来,这马不要说载人打仗了,便是做拉货的马都不行,只能是当肉马宰掉。”
“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样其实是西凉人宁愿大宛马死也不让他们吃其他草料,却非是那些马儿饿死也不肯改口吃别的草料了。
“王爷,原来您在这哪,傅老大找您议事,那几位黑甲的将军都已经到了。”这时一名士兵小跑着到我身前道。
我望过去,认出是傅柯的一名亲兵,他们河顶义军称呼傅柯都是叫傅老大,听起来倒有点绿林砍把子的味道,不过实际上说来,我若不给他们一个正规军的名号,待西凉兵退之后,他们也就只能沦落为一群绿林土匪了。他口中的黑甲将军大概就是指铁寒、甘达尔和于辰他们几个黑狼军的将领了,因为我们穿的铠甲都是深黑色的,所以他们便如此称呼。
“好,你带我去吧。”我笑了笑,拿起马槽中的一根焉飞草边看边跟着那亲兵走去。
此时天边的曙光已是透过云层洒入了祁屿关内,铺了一地的金色,让人看上去有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清晨,总是一天希望的开始啊。
等到了傅柯他们议事的府宅大厅时,荆炎、傅柯、袁东、铁寒、狄洼川、于辰、甘达尔等人都已经在座了,见我进来忙起身致礼。
我一眼便看到了大厅正前壁上那副屏风上所画的天朝地图,傅柯正站在那地图旁边,想来现在便是要开始讨论对付云中舞大军的对策了。我环视一眼众人,只见大家个个都精神饱满,双眼皆是炯炯有神,甘达尔更是已经拿了个大号的面饼在匆忙地啃着,看来所有人昨晚都睡得挺好,只有我一人失眠了。
“既然王爷来了,那我们开始吧。”傅柯对我点点头后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现在只剩下正中的位置是空的,显然那是给我准备的,我也不客气,抬起屁股就坐了上去。
“傅将军,云中舞大军那边可有消息?”刚一坐定我便对傅柯问道,我们入了祁屿关后,这打探云中舞动向的任务便交给了傅柯的河顶义军。看着一个个身穿西凉铠甲的将领和士兵,我心下不禁暗笑,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一个西凉军的军营中。
“回王爷,云中舞大军十万若无意外应于后天清晨到祁屿关。”傅柯起身抱拳说道。
“傅将军坐下回话即可。”
“谢王爷。”
“对于云中舞大军,以本王的意思是死守祁屿关不出,待其自乱。到时西凉粮草不足,士气低落,马匹又大部分被其自己宰杀,失了骑兵的优势,我们再一举杀出关,将其击溃。而若是其忍耐不住,以强攻扣关的话,我们也正好凭此消耗他们的兵力,利用祁屿关的坚墙厚壁同他们相抗。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荆炎当先道:“王爷,以末将之见,云中舞急于撤军回西凉,必不会强攻祁屿关,而会另寻他路。”
“他路?这周围除了祁屿关外便是峻岭险壁,哪来的什么他路供云中舞选择?!莫不成云中舞会带着她的十万大军爬悬崖?”我瞥了一眼身旁屏风上的天朝地图道。
“不,王爷,除了祁屿关外,还有一条路的。”荆炎也转头看着地图说道。
我心下一惊,铁寒等人也是将目光投向了荆炎,若是还有一条路,那我们的围困之计不是用不成了?
荆炎两步走到了那屏风前,指着祁屿关道:“此处有条裂谷,只可容一人通行,可出瓜州入西凉。”
我眯起了眼睛,在荆炎所指的地方上搜索着,却是一无所获:“看来荆大哥说的这条裂谷这个地方地图上看不到啊。”
荆炎点点头:“确是看不到,那谷是近两年地震后才形成的。”
我皱了皱眉,道:“那荆大哥又何以认为云中舞会知道这条路,并选择从此退兵?只容一人通过,那他十万人要一天一夜也未必走的出去啊!”
“若是被困在瓜州,那可不是一天一夜的时间。至于云中舞怎么会知道的这条裂谷,末将也不知道,只是有种预感。”荆炎面色不变道。
我听了头顿时一大,荆炎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后也相信什么预感了?
“傅将军,那裂谷你知道吗?”我望向傅柯道。
傅柯道:“末将知道,那裂谷极其窄小,只刚刚可容一人经过,便是马都无法同过,大军通过时极易受到伏击,西凉人从未从那裂谷入境,所以瓜州守军也并未将那裂谷堵死。至于云中舞是否知道那裂谷,会否从那裂谷出瓜州,末将就不清楚了。”据荆炎所说,这傅柯本是他的部下,后来升官调到了其他军去做偏将,西凉军入侵时奉命应战云中舞大军,所部被击溃后才整理残兵组织起一些百姓建立了义军。不过我看他这河顶义军中,倒是多数是那些土匪、山贼类的人物。
我微微在心中盘计了一下,云中舞此来虽不定知道那裂谷,即便知道也未必会选那么个危险的道回西凉。但荆炎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凡事多考虑些也没坏处,反正现在离西凉人到祁屿关还足足有两天的时间。
“那我们便去那裂谷看上一看吧。”我一起身对众人道,现在我也只有先去看看这所谓的只容一人的裂谷是个什么样子再作打算了。
一群将领随着我鱼贯而出,宅门外的义军士兵早已为我们一人备好了一匹西凉大宛马。
我一按马鞍翻身上了一匹大宛马,这骑术我还是在离开华城前往齐州时才临时学的,那日在山禾城前也夺过西凉兵的马来骑,但由于注意力都放在打斗上了,所以西凉大宛马的好劣我也没大去感觉。现在骑在这马背上打马轻踱了几步,立刻感到了西凉大宛马的脚劲明显比以前骑过的天朝名马都要强,铁蹄踏地的力度便是比起胡兰的胡马也要强上不少,无怪乎西凉大宛马曾被人称为短程冲击王。中短距离上,西凉大宛马的爆发力绝对是大陆数一数二的。
当我们行到祁屿关门前时,看着那钢铁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都要“叽啦啦”半天,不禁一阵揪心,这铁门从全开到完全闭合的时间,都够骑兵跑上个几百米冲刺了。因为我们的人不多,所以大门只是开了一个丈把宽的缝,待我们五十来骑出去后又缓缓地合上。
在荆炎的带领下,我们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那所谓的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