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锦疑惑地回头看着身后那如泄洪之水汹涌而来的联军居然被自己留下殿后的死犯营区区一个营的五千人给阻住了,近七万联军就如洪水遇堤般被死囚士兵们死死地缠在了他们身后,便是连机动力最强的胡国游骑都没有一骑能冲过那道看似单薄的五千人组成的防线。照这样下去,虽然这五千死囚士兵最后一样会被联军歼灭,但如此拖下去,云大帅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可就没法按时完成了,前面还有两个军团共十一万人的兄弟在埋伏着啊,便是云大帅这回也亲自来了。这数天来,每日诈败退后十数里,不就是为了今天将那五国联军指挥使之一的胡国主将阿多特克给引入埋伏圈吗?可这死犯营的超常发挥,却彻底打乱了计划。倘若是死犯营真的给联军造成了相当的重创,那联军必然不会再继续追击,甚至可能会全军返回联军大营,这样一来,这几日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可是,这死犯大营真的有如此战斗力吗?
除了死犯大营外的三辛营、一辛营、四辛营、七戊营都已经撤离战场有一段距离了,若说断后,死犯大营已是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他妈的,那群死囚在干什么?叫他们垫后而已,又不是让他们与联军死战,现在已经可以撤退了,他们怎么还在跟联军硬拼?”牛锦的副将赵言看着远处的战场埋怨道。
牛锦皱了皱眉,勒停坐骑回身对传讯兵道:“传我将令,第一营立刻回撤,不得延误!”这第一营自是指的死犯大营。
“得令!”那传讯兵在马上一抱拳,拿了一支令旗策马向远处尘烟四起的战场奔去。
“全军原地待命!”按照现在的情况,若是剩下的这四个营的士兵都撤走的话,那五国联军也铁定跟不上来了,这样一来,不仅白白牺牲了一个死犯营,连几日的诈败也都白费了。牛锦暗想,若是让那几个前些日带兵诈逃的将领知道最后时刻居然坏在了自己手上的话,他们非砍死自己不可。恐怕现在那群家伙早都带着自己军中的精锐,埋伏在前面准备一出前几日的恶气了。
过了许久,那名传讯兵依旧没回来,牛锦心中微感不妙,对自己的副将赵言道:“我带着七戊营去看看,亲自给死犯营下令,我就不信他们真敢在战场上公然抗命。这边三个营就先交由你统领,呆会听我令号行事。”
赵言颇为担忧地看了后面那尘土飞扬的战场一眼,不安地道:“将军,还是让末将去传令吧,若是有谁抗命,末将直接斩了他便是。将军身为主将,实不宜轻易涉险。”
牛锦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单单是抗命那么简单。那些死囚们虽然一向战斗勇猛,但也不至到了这种全然不要命的程度,让他们撤退,是给他们保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抗命的?”
“可……事实上,他们确是抗命了……”
“对,所以我才说这事有蹊跷。”
赵言忽然惊声道:“难道……难道死犯营临阵哗变了?!”
牛锦一皱眉头,用马鞭敲了敲赵言的头盔,道:“你是不是糊涂了?哗变他们还能在那边跟联军生死相博,照这样下去,死犯营早晚会被联军给全歼。”
“这……那末将实在是想不出,为何死犯营会抗命不退了。”赵言晃晃脑袋不解地说道。
“所以我才要亲自去看看,绝不能让大帅辛苦制定的计划失败,阿多特克今日是生要擒人,死要得尸,死活都不能放过。”牛锦说罢已是带着他的直属亲兵七戊营的四千多重甲兵向两军交战处奔去。
还未进入战场,牛锦便已看到在死犯营中横飞四起的血花和残肢断臂,甚至还时不时地有敌我双方的头颅带着一溜血雾腾空而起。死犯营所剩的几千死囚步兵现在已是成一道半月弧形对联军进行抵抗,便是那胡国的游骑也被他们所组成的一个个小方阵给杀得进退不得。而在离两军交锋处不远的联军步兵冲锋阵营内,那一个鲜红的血漩涡老远地便吸引了牛锦的视线。
一个混身是血,红得看不出原本甲胄的人,就似一头发了疯的公牛一般,在敌军的藤甲步兵阵中胡乱冲杀着,他的速度快得如一阵疾旋风般,只看到两个手狂乱地挥舞着,所到之处必是掀起一块块敌兵的肢体,敌兵手中拿的藤甲盾,身上穿的藤甲根本就形同虚设,一点都防御不了那狂烈的进攻,但因为他双臂挥舞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所以牛锦也看不清那人手中到底拿的是什么武器,又或是什么都没拿。
“那是谁?”牛锦对身边的一名七戊营的将领问道。
那将领此时也正看着那在敌阵中来回冲杀的血人,听到牛锦的问话摇了摇头道:“他一身的铠甲都被血染红了,离得如此之远,便是面容也难以看清。不过末将好像不记得我们营中有如此勇猛之人,而死犯大营的那些人经过数战,更是从未见过像这等厉害的人物。所以,想来是寅岳省步兵大营的三辛营、四辛营和一辛营的兄弟吧。”
“这……这恐怕不是人吧?”牛锦身后的一名将领忽然嘀咕道。
另一名裨将也咋舌道:“难道是诈尸了?这人是尸魅?”也无怪乎他竟将那人想成鬼魅,因为就在他说这句话前,亲眼看到了那浑身是血的家伙硬生生冲入了联军藤甲步兵之后的重步兵团中,竟瞬间将十数名身穿寸厚重甲的联军重步兵给撕成了两半,白红相间的血液四下飞溅,那血人便如海洋中的一个大旋涡般,将周围的敌兵一个个地吸进去,绞成碎片。便是这些久经杀阵的将领,看了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段,也是禁不住的胃下一阵翻腾,无怪乎会认为那不是人了。
牛锦一瞪虎目,登时将那裨将剩下的话都瞪回了肚里去,然后一转头对身后的七戊营士兵洪声道:“全军突进,协助第一营撤退。阿铜将军,给我把第一营的营统制找来!”
牛锦身旁的一名方脸大汉高喝一声“得令”便打马冲入杀阵中,想来就是牛锦所说的阿铜将军了,果然看上去一身的铜皮铁骨。而牛锦身后的四千重甲兵此时亦是高举重盾,抽出钢刀向战场中冲去,迅而不乱,勇而不莽,果不愧为西凉的精锐之师。
当阿铜冲入杀阵时,死犯营的营统制翟邢此时正舞着两把厚背砍刀,与胡国的游骑兵撕斗着。阿铜人到,马到,一把八尺偃月刀亦是同时砍到,立时将两名胡国游骑的脑袋收罗了去。
“第一营营统制翟邢可在?”阿铜收刀而立,转首对翟邢喝道,因为翟邢混身亦是沾满了血渍,混在第一营的步兵中宛若一普通士兵般,若不是他头盔上的那缕特别的红带,阿铜在这乱军之中也找不出他来。此时亦是要先问一声,以肯定其身份。
阿铜的到来让一直血战的翟邢好不容易地得了个喘气的机会,用手背擦了擦溅到眼角的血渍,望向阿铜,朗声道:“俺就是!”浓浓的西凉北部口音配着他那憨厚的脸庞,怎么也难令人认为他是个作奸犯科的死囚。
“牛将军的撤退号令你可听到?”
“听到。”
“牛将军派来的传令兵可曾找到你?”
翟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他说牛将军要俺们立刻撤退。”
“那为何你们还不撤退?”阿铜声音转厉,四周如潮的喊杀声竟是一点都盖不住。
翟邢一把将迎身而来的一名敌军藤甲兵砍倒后,以刀指着远处敌军阵营中混乱的一处道:“那边有个新营的兄弟,他留了下来同俺们一同死战,现在他陷入敌兵的包围了,俺们能丢下他独自走了吗?”其实翟邢的话还没说完,他之所以和死犯营的人坚守不退,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都佩服那只身冲入敌阵中的新营伍长,认为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可算是真正的勇士。于是,死犯营的一群死囚士兵们,都愿意留下来同那新营伍长一同血战联军。
阿铜闻言一愣,想不到那名在敌军中冲杀自如,有如修罗下凡的血人竟真是三个新营中的士兵。对于刚从寅岳省步兵大营来的几个营,老兵们都习惯称他们为新营,因为其中大部分都为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