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中摇头吟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是唐时卢户部的《塞下曲》,深有同感,本官深有同感啊。”
能建得起这么一个穷奢极侈的园林,还敢说跟“飞将军”李广有同感?太无耻了吧!黄明晰大汗,硬着头皮道:“不知王公想我从那方面评说?”
王师中理所当然地说:“就说说北虏吧。秦汉时有匈奴,隋唐时有突厥,本朝有契丹。前些时候你又断言女真必兴,辽国必亡。你姑且评一评我中原边患之来由。”
黄明晰些微地嗅出不对劲了。如果刚刚的考题还可说考究学识,那么这一问已经超出了这一范畴。要知这可不是乱世之时,“阿亮啊,你给俺刘皇叔说说天下大势。”这个时候,大宋只有西北军和西夏还断断续续地打,汉家腹地还是和平无事的。
黄明晰皱眉,偷眼看到王师中马政两人均有期待之色。一时计较不出对方有什么目的,他道:“世间但凡文明,主要有三种:农耕、游牧、商业。”
“农耕正是像我华夏一般,以农为本的国家。游牧自然是逐水草而生的草原诸族。商业则多在西域,作为我神州与泰西之间的中转贸易而富裕。”
又是一番令人耳目一新的话。王师中与马政对望一眼,示意道:这小子果然是能人所不能,言人所不言的怪才。
“其中,农耕与游牧自古以来便是不死不休的天敌。周有犬戎毁镐京,秦汉匈奴始终侵扰边关,晋时更是五胡屠刀如雪,隋唐之突厥,后有契丹兴起,即使北朝契丹拔去,又再拿刀箭横于我等头上的是谁?”
“农耕者辛勤劳作,兴土木而居华屋,养蚕桑而穿锦缎,修水利而饱稻谷,生于亲邻,长于乡里,是以和睦且富裕。
而游牧者养牛羊逐水草,于贫瘠的千里大漠中为一片肥美的草原而与其它部落兴刀剑,败者身死,不但草原,便连儿女妻子皆为胜者之奴隶,他们视之为天理,无关于仁义。如此部落生于恶邻,长于血火之中,以吞拼他人以壮大自身,终于成族。”
王师中一个冷颤,仿佛从黄明晰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看到万马奔腾,弯刀如雪。
“草原脆弱,火灾、旱灾、雪灾等等都可让牛羊死亡,而使牧人饥饿。”黄明晰凝声道:“他们一旦族成而壮大,转而南顾,发现农耕者的金银满屋,野蛮入其骨髓的游牧者岂能不贪而掠之。生存和富贵均在南方,换了是你,如何选择?”
马政避而不答,苦笑道:“老夫一向以为是蛮夷性贪之故,却不想还有如此成因。”
黄明晰续道:“野蛮的游牧民族当然义无反顾地一再南下,入侵富裕的农耕民族。此两者是天敌,无从化解,不死不休。”
“若教化得当,能似契丹这般遵守王道,紧固人伦。岂不可化蛮夷为文明哉?”王师中反驳道。
“教化,教化。从契丹而言,野蛮或许可以走向文明,然其未教化的数百年功夫里,倒在其野蛮中的千百万冤魂血泪又向谁诉说苦痛?”
王师中微微颔首。
马政突然犀利地问道:“这般说来,你以为联盟女真之策是个错误?”
王师中听他一说,似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冷如凝霜。
这个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非也!”黄明晰道:“对蛮夷的态度,理应一手掬着茶酒,一手举起刀剑。教化需要时日,正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武力却是根本,正如当头棒喝,让其知道我等锋锐,不敢睥睨。文武之道,均不可偏废。”
王师中瞪视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听闻你曾以安石第三自诩。依我看来,君若为相,便是我大宋的寇准第二矣。”
“这小子屡对朝政有异议,王公不可纵容。朝中决策,下面的无关之人本就不应多议,徒生扰民。”马政却摇头道:“所谓的安石、寇准,等他在那个位置再说。”
这老家伙非要踩我不是?黄明晰不软不硬地道:“若是自家的事,怎会有人睬?天下人的事,天下人当然会议论。”
马政冷笑道:“好个天下人的事,天下人当然会议论。我倒问问,若果真是关系国运兴衰,万民安危,你勇往直前还是吝啬你的小命,退缩做王八?”
“你”黄明晰怒了,好半天才勉强回道:“马公何必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