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清风老道淡然道。
黄明晰道:“若将一刚出世的婴儿弃之于野,使之混沌不能开智,自然而长大,其能长生否?”
清风老道道:“当然不能!”
“那就是说人之自然本质,并不能使人长生,”黄明晰进一步问道,“是不是?”
“人于冥冥中,自有寿限,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清风老道想了想,作了肯定的回答。
“那么,你以何求长生?”黄明晰再问道。
“世间亦有神仙之道。”清风老道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天生是人,却要求仙,却要超越人的寿命限制,难道这就是符合老庄学说的自然的、回复本源的大道?”黄明晰又问。
清风老道一时语塞。黄明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老道士指责儒家以仁义干涉人之自然,那么道士何尝不是以性命修行干涉人之自然?
前面说过,道家和道教是不同的。道家主要的是老庄学说,而道教则是秦汉的方士与道家隐士的大杂烩慢慢发展起来。道家求自然无为,修士求长生,而自然无为是否能使人长生不老?
有一个关键所在。内丹学最终使人回归本来面目,还是超越人的局限?
如果是超越了人的局限,那么就非自然之道。如果回归本来面目,那么,人生的自然状态是生老病死,还是似流水不腐的长生不灭?
这很明显啊。事实上,道家的庄子也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怠矣。”庄子也认为他的人生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方士的长生与道家的无为存在着一个根本的矛盾。
说到底,就好似黄明晰用儒家学说来套他的现代科学观,都是似是而非的糅杂。正因为两家的根本不同,未必能够配合得很好,所以他的指责正是据此而发。
“我佩服道家,”黄明晰道:“无关于成神成仙之说,也无关于‘性上究真宗’,通过自我把握,到达天地同流境界的修炼方法,更无关于所为谓的自然而然。我所佩服的,在于其不屈的精神。‘我命由我不由天’,世间除我中华文明外,没有任何一种文明能产出这种张狂的思想。”
正似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等振耳发聩。古人的哲学,古人的精神,洋溢着奋发向上的葱葱活力。
“你之言有偏,”清风老道想了一会,驳道:“周易有言:穷理尽性以致于命。何者是命,宇宙是命,人体是命!宇宙是个大道,人体是个小道。以人体之有穷,演化大道之无穷,是以而得长生。由此可观,人与仙本是一花两果。犹如化茧之蛹,破茧之蝶。以人进仙,未有违背自然之理。”
黄明晰笑问:“将蛹撒于荒野,蛹自化蝶,此谓自然。将人弃之荒野,人能化仙否?”
清风老道感到难办了。一旦他承认人需要追求,需要教导,才能修炼成仙,那么他就必须要接受干涉人之自然这个结果。可是人之与仙,明显是不同之体,也不能昧着心说自然能得到的结果。
于是老道士耍赖了。他猛然的垂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似是入定去了。
你看孔子周游列国,见荷黎老人或其他隐者,几乎没有一个与他争辩的,个个都是一开始气势汹汹的面对面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很聪明地闭了口,每每让孔子如叼乌龟,无处下口。
黄明晰也有如此感觉。
他轻叹一声,道:“‘夫道德与人,正天之心也,比若人有心矣,人心善守道,则常与吉;人心恶不守道,则常衰凶矣;心神去,则死亡矣。是故要道与德绝,人死亡,天地亦乱毁矣。’”
这是汉代道家经典《太平经》的一段话。话意大约是天道至善,教人守道,行善积德,才符合天道秩序,可以长生,否则悖道背德,就会招致灾祸。
“天道至善,人心至善。老道士持守一,常清静,使心性圆润光明。”黄明晰又道:“然而,你之本心本性真的圆润光明了么?若果圆润光明了,怎会对他人苦痛可以不闻不问?张老神仙入宫廷,辅助天子,所为何来?观主没能跟随尊师步伐,令人可惜。”
这种激将之法清风老道不屑去驳,只如泥塑木雕,却不再回话了。
黄明晰怏怏地将茶水一杯饮尽,出门去了。他对道家的理论所识不多,今日的辩论也算下了功夫的。
可惜,不是皇军不努力,只怪共匪太狡猾。
檀香缭绕,茶室回复正常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