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子叫人整治了一桌酒菜,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自从桃花坞义务教育开始后,他的小院子冷清不少。而且程纳和程玉娘都已工作,收入上大为轻松,老夫子整天都是看书坐忘,闲余之时在桃花坞里乱逛,也是种舒适生活。
这次听到黄明晰派人来报,说宗泽来访,他就特别的高兴。在这个荒芜小岛上,难得有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人过来。
他不虽饮酒,但还是将黄明晰以前送来的一瓮酒摆到了桌上。
黄明晰和宗泽到来之时,已是夕阳西斜。离远看到老夫子一人端坐在院子里,执了一卷书自得其乐的读得津津有味。霞光落到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金。那些在风中闪光的胡子,飘忽的衣袖带饰,虔诚的神态,直应雕刻成像,以供后世学子瞻仰。
“百川兄好兴致!”宗泽在院子外大喊道。
走了大半日,这厮竟然声气仍足,黄明晰都给吓了一大跳。
老夫子抬头见是他们,放下书,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道:“汝霖兄脱了那身官服,却是当年一样的个性。”
宗泽道:“我就是穿了那身官服,这性子也改不了。倒是老兄身体壮实,远比当年风吹打摆的好。”
“老了,那能跟当年比!”老夫子笑叹。
两人笑呵呵地手把手一同入席。
儒士讲究不远不近,不卑不亢,能让人如沐春风,并保持礼节性的距离。像这样哥俩好的动作,黄明晰还一直以为只是自己独有的习惯呢。
而且,老夫子和宗泽在登州的宴会见过几次,那时可没有现在这般从心底发出的亲热。黄明晰知道他们时不时有书信来往,可是现在还是忍不住的诧异,暗暗嘀咕两个有“奸情”。
老夫子回首,见他眼珠正在乱转,那还不知这厮在胡思乱想,得意地解释道:“当年宗兄游历洛阳,便与我结交为友,至今四十几年时间,一直书信不断,我们的交情可非言语礼仪可以表达。”说罢难得的爽朗大笑。
宗泽也颔首,他也不用什么本官、宗某之类自称,直接道:“我就一直邀你们过来坐坐,想着没那么多人看着,好自在地说个痛快。只可惜错了机会!”
老夫子欣然道:“无妨,我备了好酒。今日老兄尽管好好喝上几杯,不醉无归。”
宗泽喜道:“老兄还记得我好酒啊?!”
“忘不了。你可有口福。”老夫子笑道:“我这一瓮可是东邪第一次酿造的酒。清澈透明,不用斗筛,直接可以饮用。”
“有这回事?”宗泽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态,“先倒了让我瞧瞧!”
老夫子不禁一笑,将酒倒在碗上,果然如山中溪泉那般可人。
宗泽闻了闻,酒味直冲入鼻,比起外边酒肆掺水的浊酒无疑是极品,他赞道:“据说两浙之地有这样的秘制烧酒,价同玉液。想不到东邪竟有这一手。”
黄明晰对着老夫子,一时想起北上之时,心中忐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口。
老夫子心神俱在老友身上,接道:“就是劲头大,我可受不了。”
“劲头大便正好合我意!”宗泽忍不住小尝了一口,猛然拍桌道:“好!这一口的劲儿,比得上外面的一大碗了。此酒最好伴随刀击剑舞,刚正热烈只似冲锋杀阵,让人好生痛快!”
老夫子对黄明晰道:“我当年见他就是这个模样,身穿儒服,却带着宝剑纵马奔驰,言必谈孙武尉缭姜太公,每每自谓儒将。”
黄明晰奇怪地摆了摆衣袖,实在想不出穿着宽袍大袖是如何纵马。
宗泽尴尬地道:“少年意气之举,让人一笑而罢。倒是程兄那时好动,每次出行必定闯祸,每次闯祸都要连累大群好友。记得有次突发奇想,居然鼓动起我们夜闯军营,对那将军说要献上精兵良策,翻掌之间就能平复西夏!”
“怎样?结果怎样?”黄明晰急不可待地追问。
宗泽灌了半碗酒,脸色红通通的,起劲地道:“还有怎样?那将军一开始信以为真,以上宾礼仪恭敬接待,等到程兄开动三寸不烂舌,只两三刻那将军脸色就变了数十次,最后急急招来一队军汉,将我等全部扔出营外,屁股都砸得稀巴烂。”
黄明晰笑得前仰后合,怎么也想不出一向庄严肃穆的老夫子会有这么样的时候。
宗泽对他眨眨眼,笑道:“呵,别真以为你老师是那些老顽固,当年一干同伙之中,点子最多胆子最大的就是他。”
“吃东西,”程老夫子狼狈不堪地挟了一筷子菜递到宗泽碗里,道:“空腹喝酒不合养生之道。吃东西,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