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旬的阳光沿着卷起的帐帘泄入屋内,在赭色的毡毯上流淌出长长的光晕。岁月静好,榻边的紫檀香炉中升腾着袅袅青烟,清浅温润。秀榻上绝美的女子金发柔顺涣散。桃色的缯彩棉被上微露一双清瘦的皓腕。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一对黑色的蝴蝶般停落在紧闭的双眸上。苍白的面色中氤氲着丝丝疲惫。睡梦中依旧眉心深锁,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良久,忽见那榻上的美人辗转喃尼,眉心猝然紧结。张翕的唇轻轻颤抖更显失色,似乎纠结在某处噩梦中无法醒来。
侧跪于供桌边上的女子闻声,匆忙自镏金边的秀垫上站立,急步而来。她就是金微阏氏的陪嫁侍婢乌珠。自塔戈娜去后,阏氏专程把这贴心的侍女赐给了落月,也好放心女儿的起居。确是考虑周全。
“郡主,您醒了吗?”乌珠柔声道。只见那榻上的玉人愈加反侧难安,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
“郡主,您快醒醒……您快醒醒。”说着便抚上那纤弱的皓腕,轻轻地推搡摇晃,试图把她从那梦中唤醒。忽然,榻上的人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濡湿。许久,终是微微睁开一双清浅懵懂的乌瞳,情绪亦渐趋平静。
“郡主,您可是醒了?”乌珠说着不由得眼中雾气汹涌,语调怯怯,继续道:“郡主,自那日您在阏氏帐中突然晕厥,到今天已经三日了……”
落月瞪着一双潋滟乌瞳直勾勾地望着这抽泣的侍女,似乎对她所说的话甚为不解。双唇微启,右手颤悠悠抬起,似乎想比划什么,终是气若游丝,无力的滑落。
乌珠见景,急忙擦拭了梨花带雨的双眼,牵起一丝释然甜蜜的笑容,道:“郡主,您先歇会,别着急。这大病初愈,有什么话,往后说也不晚。奴婢这就去请阏氏过来。您昏睡这几日,阏氏一直不眠不休照看榻前。今晨,阏氏气色憔悴,奴婢才斗胆请她回去休息的。她若是知道您醒了,定会很高兴的。”说罢,微微一礼,便匆匆夺门而出。
眼前的日光渐渐西沉。落月只是安静地躺在榻上。妙目直直盯着红菱帐顶上的织绣花纹。慢慢的眼角便蓄出一汪泪,愈来愈满,终是溢了出来,沿着鬓角蜿蜒而下,悄悄黏湿了几缕秀发。
“月儿,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那清秀儒雅的男子目色温暖,临别时字字句句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稍待,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之声由远而近。微微侧目,一晃眼间,一曼妙的身影已然挡去了帐门前恣意洒落的阳光。缕缕金色为她镀上朦胧的橙色光环,只觉得步摇轻颤,琥珀色的秀发霓彩缭绕,美不胜收。
“月儿,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瞬间,那身影一闪而至,言辞间不尽心痛和担忧。
落月惶惶失神,望向榻边的美妇——这艳绝大漠的左贤王爱女,独沐王恩的右贤王阏氏。不过数日光阴,此刻的她,却是面色惨淡。干涸的唇纹路深陷,湛蓝的双眸中隐约着灰濛濛的薄雾,尽显凄怆。落月心中邹然萧索,勉强地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金微动容的侧坐榻边,柔柔抚摸着女儿憔悴的俏脸。唇边也牵起一丝苦涩的浅笑。
“月儿,你若是再不醒来……母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怎么面对你父王临行的叮嘱……”说着又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白皙的脸颊滑过,落在缯彩的被面上晕开片片斑驳的绚烂……
五月的阳光渐觉灼热,天空明净如洗。落月定定地望着铜镜中虽显苍白却平添几分娇楚的容颜。双瞳清冽明艳,望之失魂。
“郡主,该喝药了。”乌珠自身后柔声道。手中托着一盏浑浊的汤药。
落月缓缓回眸,粲然一笑。乌珠心中不由得僧然一怔,遂深深颔首。不敢再直视那潋滟的眼眸。落月接过汤药,涩涩微苦沁满鼻腔。眉头微蹙,终究一饮而尽。
喝罢汤药,起身把空了的药盏递还到乌珠手中。继而轻轻比划道:
“求姐姐一件事情可好?”
乌珠惶恐,急忙下跪,颤声道:“郡主,您这是折煞奴婢了。您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落月轻轻蹙眉,将乌珠抚起。固执地拉着颔首顿足的乌珠一路来到榻边,两人齐齐落座。
“姐姐,你是母后的伴嫁侍婢,也是这右贤王部里的老人了。月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在月儿心中你早就是我的姐姐了。”落月柔柔的继续比划道。
乌珠闻言,渐敛惶恐的神色。却是满腹狐疑,不知这郡主所求何事。
“姐姐,你可相信月儿对我部族的一片丹心?”
“郡主,您是贤王血脉,其心自然是向着部族的,奴婢怎敢不信。”
“那好,姐姐,可否替我将这方绢帕送往上郡张骞之手?”说罢自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绢,塞进乌珠的掌心。丝丝墨色纵横交错,隐隐在丝绢里缠绕。
乌珠猝然慌乱,竟然自榻边滑落,又是深深跪在地上。
“郡主,恕罪……奴婢……”话未说完,却不想郡主亦从榻上滑落于地,和自己相面而跪。
“郡主,奴婢该死!”乌珠大惊,颤声回话之余额头倏然点地,浑身战栗。
落月瞪着失神的乌瞳,睹此情景,恍然游离。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丝丝殷红渐渐蔓延而出,可却没有丝毫痛楚。只觉得孤独无依,万念俱灰。
夕阳西下,莺莺燕燕仓皇飞过,满目凄怆。良久,帐中的幽暗一点点晕开,没有丝毫声息。乌珠浅浅抬眸,却迎上郡主一双空洞寂寥的眼眸。不禁鼻腔酸胀,潸然泪下,抽泣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