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做梦也想不到七叔婆会这么热情地主动与她打招呼。在赵兰香看来,既然七叔公是村支书,那么七叔婆就相当于罗沙村的娘娘,哪有娘娘主动跟下人热情打招呼的呢?但是那天七叔婆确实是主动对赵兰香主动打招呼了。
那天赵兰香在捡木棉花,拣着拣着,顺着地上的木棉花就拣到了七叔公家的屋山头。七叔公家屋山头有一棵全村最高最大的木棉树,每年冬天,木棉树上一片树叶没有,光秃秃的,却开满了火红火红的木棉花,远远看上去,像是画出来的,就跟早年一张毛主席曾经生活过的广州农###动讲习所国画上面画的一样。往年日子难过的时候,七叔公家木棉树下总聚集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抢着拣落在地上的木棉花,落在地上的被拣完了,胆子大的孩子就爬树,每当这个时候,七叔婆就要出来撵。七叔婆不是舍不得几朵木棉花,而是怕孩子摔了。七叔婆知道,木棉树看上去粗,但树干却不实,像贺曙光那样爬上主干玩可以,但是要像胆子大的小孩那样攀上枝干采摘花朵就非常危险了,所以,七叔婆就经常跑出来撵。为此,七叔婆没少生气。但是,现在不需要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家家都不缺油盐了,也没有孩子为了采摘木棉花而攀她家的木棉树了。而且,就是落在地上的木棉花,也没有人拣了,于是,七叔公家屋山头就落了差不多一层红得发紫的木棉花。
赵兰香看到这满地饱满的木棉花有些激动,尽管她家现在也不缺油盐了,但她仍然要收集木棉花,觉得这是药材,比粮食还要精贵的药材,不收集起来实在可惜,看着别人踩踏心疼,感觉是造孽,所以,她就天天收集,已经成习惯了,仿佛收集本身就有意义,至于供销社是不是还收购这东西,甚至供销社是不是还存在了,她并没多想。现在,猛一看见这满地自己要收集的东西,竟然兴奋起来,仿佛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赶紧往蛇皮袋里面拣,不一会儿,蛇皮袋装满了。她打算送回去,送回去之后再来。她不敢压,她知道木棉花娇贵,经不得挤压,一挤压,就成不了花形了,所以,她必须先送回去,摊在门口空地上晒着,然后再回来继续拣。
一抬头,正好看见七叔婆。
七叔婆的表情是友好的。慈眉善目,对着赵兰香微笑。但是,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微笑,至少在赵兰香看来是奇怪的,因为她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微笑了。她想起来了,这是一种谦虚的微笑,也可以说是一种带有讨好性质的微笑。她想起来了,她其实见过这种微笑,那年贺曙光父亲到湖南矿上做工,当时村里人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种微笑。可是,自打她带着贺曙光改嫁到罗沙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种微笑了。或者说见过,见过别人对七叔公这么微笑,对七叔婆这么微笑,却从来没有见过旁人对她这么微笑,况且,现在这个对她抱这种微笑的人竟然是七叔婆,这就更让赵兰香疑惑或不安了。
“我是光仔妈妈。”赵兰香说。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是怕七叔婆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比如把她当成乡长的老婆或主任的老婆?不可能。乡长或主任的老婆能跑到罗沙村来拣木棉花吗?但是,赵兰香当时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也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你是光仔妈妈,”七叔婆说,“你们家光仔跟我们家阿珍是同学,俩人好着呢。光仔来过我们家,后生仔聪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