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在这么说的时候，仍然保持着谦虚和多少有点讨好的微笑。

赵兰香马上就读懂了这种微笑的含义。想，她这是在打曙光的主意呢。不行，曙光娶阿珍可以，但绝不能做入门女婿。我不能对不起儿子，如果让儿子做了人家的入门女婿，百年之后，在阴间碰见他爹，他爹问我：贺曙光好吗？我没有办法回答。再说，熬了这么多年，刚有一点出头的样子，我不能把自己家的顶梁柱拆下来顶在别人家的房梁上。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话到嘴边却拉不下面子，本能地拐了一个弯，向相反的方向转过去。

赵兰香说：“哪里呢，淘气着呢，越来越不听话，儿大不由娘了。还是你们家阿珍好。懂事，乖巧，见人笑嘻嘻地，一看就喜庆。前两天到我家找光仔，还帮我翻了大半天木棉花。”

“是吗？”七叔婆笑的更热情了，“阿珍前两天上你们家了？找光仔了？还帮你翻木棉花了？”

赵兰香知道自己多嘴了，想把刚才说出去的话吞回来，却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七叔婆已经把话听到耳朵里，并且经过大脑消化处理了，赵兰香想收收不回来了。她想找个什么话补回来，一时又想不起来，更害怕言多必失，弄不好窟窿越补越大，干脆，找个理由说家里有事，赶紧溜走，而且，走得飞快，任七叔婆怎么挽留，说请她喝茶，赵兰香像家里着了火，仓皇逃回去。

七叔公找贺老二的情景正好相反。当时贺老二坐在他家承包地边上抽烟喝茶。贺老二子女多，关键时刻一道令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回来，跟过去一个小生产队差不多，热火朝天。开挖鱼塘的事情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可以坐在旁边抽烟喝茶。当然，贺老二也不是单纯的抽烟喝茶，而是一边抽着一边喝着一边看，看着谁出的力气多，谁出的力气小，盘算着将来分钱的时候，尽量做到公平合理。

这就是贺老二。做人硬气，从不占别人的便宜，包括不占自己儿子女儿的便宜。他甚至盘算好了，等政府的补偿费下来，扣除他本来就应该得到的水田标准补偿费之外，多出的部分，他一分钱不要，全部分给子女，不管是已经出嫁的女儿还是已经另立门户的儿子，一视同仁，按照贡献大小分配。贡献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劳动态度，二是劳动效果。比如大女婿裴长根，是横岗那边的一个村长，请假不方便，这种出力气并且是弄虚作假的活也不便直接插手，于是差人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连人带拖拉机，实际贡献并不比任何一个儿子小，所以，将来分的也就一定会多。

另外，贺老二做事情稳重，他已经预感到将来实际丈量的时候，政府来的人少不了要和村民扯皮，所以，他现在就要求子女按照真鱼塘的标准开挖，要不然，将来政府派人丈量的时候，一看鱼塘这么浅，明显不是养鱼的样子，自己都说不过去，还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讨补偿？所以，贺老二现在坐在田头不仅仅鼓舞士气监督进度，而且起到保证质量的作用，跟如今正规工地上的施工监理差不多。

七叔公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贺老二的。

到底是弄虚作假，贺老二心虚，老远见七叔公来，就想开溜，但这里是广阔的田野，实在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再一想，不能当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面低戚老七一头，不就是个村支书嘛，运气罢了，老子当初参加的要是东江支队，同样是打鬼子，现在做个县长也说不定。再说，贺老二想，虽然老子现在不是干部，但老子的女婿裴长根不也是村长吗？村长和书记，王八眼睛对绿豆，大小差不多。这么想着，贺老二顿时有了底气，不但不开溜，反而想摆摆威风。这时候，贺老二干脆装着没有看见七叔公，站在田头，大声指挥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快干，不要偷工减料，挖深一点，要按真鱼塘的标准挖，故意表现出根本没有把七叔公放在眼睛里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