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对贺老二这一套见怪不怪。当了差不多三十年村干部了，并且这三十年尽赶上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别的本事没有学到，琢磨人的本事早到家了。对于贺曙光这般年轻人他不敢说，但对于贺老二这帮年纪的人，屁股一撅，七叔公就能看出个###不离十。年轻的时候，七叔公打算改造人，还真做了许多尝试，最后的结果是发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就不打算再改造哪个人了，转而琢磨人，把每个人的脾气摸透，然后顺着他狗脾气因势利导就行了，比如对付贺老二，七叔公就不与他打嘴巴仗，不计较他的态度，顺着他的脾气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七叔公以牙还牙，走到贺老二的身边，但是根本就不看他，而是像七叔公一样，看着下面的人热火朝天的工地，看着他们挖土、装车、运土、卸车，仿佛他和贺老二的任务一样，也是来当监工的。并且他似乎比贺老二还要认真，因为他为了看清楚，竟然眯上了眼睛，仿佛是调整焦距，仔细验收。

贺老二撑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了，毕竟七叔公是书记，毕竟人家来到你家承包地来了，好比来你家串门，不说茶水招待，起码应该打个招呼吧。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开始。贺老二眼珠子转了三圈，拿定主意，突然像刚刚发现近在咫尺的七叔公一样，以极其夸张的语气大声地打招呼。

“哎呀，大书记呀，你来了呀，大驾光临。检查工作呢？”

七叔公没有表情，继续看，眯上眼睛认真看，像这项工作本来就是他布置的，现在他来检查进度和工程质量一样。

贺老二当着女婿们的面讨了个没趣，却又不甘心失败，已经开场的戏只能继续演。

贺老二掏出香烟，是二女婿从香港带过来的好香烟，故作夸张地必恭必敬地敬七叔公一根。七叔公这才正眼看他一下，问：准备养鱼呢？

贺老二一愣，他没想到七叔公能来这一手。这不是明摆着明知故问嘛。

贺老二就是贺老二，他不能当着晚辈的面输给七叔公。

“是啊，养鱼。养大鱼。我准备搞混合放养，水面、水下、水中间甚至水底的淤泥都不浪费。哎，我说大书记，说好了，明年你就不用买鱼了，要吃，说一声，我让碎仔给你送过去。阿华阿建，你们听好了呀，今后七叔公要吃鱼，你们拣大的挑，要是收一分钱，我敲你们的牙。”

那边人群中马上就有了回应，大声回应说好，听见了，然后就偷偷地笑。

七叔公对贺老二这一套早有领教，因此这时候不气不恼，一本正经地问：你不知道这片土地政府马上要征用吗？

“要征用？”贺老二装糊涂，“不知道。没人正式通知我，我怎么知道？哎，你们谁听说过这片土地马上要征用吗？”

贺老二这最后一句是对下面的人喊的。下面的人除了大女婿裴长根差来的那个拖拉机手外，全部都是他的嫡亲晚辈。这时候，他们基本上已经暂时停止了劳作，而是看着上面的两个老人表演，听见贺老二这样一喊，像商量好的，一个个把头摇得箱拨浪鼓，表示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没听说过。

七叔公仍然不动声色，仍然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是没有正式通知，但风声早就传来了，要不然，你看，怎么家家都挖起了鱼塘了呢？要是家家都养鱼，明年这么多的鱼卖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