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晓往家赶的时候,黎真与公司的广东客户正在酒桌上觥筹交错。广东客户一行连同公司副总在内来了三个人;黎真所在的公司大概是看重广东这笔业务的原因,公司老板也都到了场。
有关公司业务,酒桌上广东那方并没有一丁点儿主动提及的迹象。黎真的老板稳不住了,不时地要么向黎真使个眼神要么在把手支桌下扯扯黎真的衣角示意黎真赶快试探对方的态度。黎真不动声色,因为她心里基本能够确定,广东那方最终的态度。因为上次去广东出差,对方公司的副总张诚刚就已经向黎真露了底。对张诚刚个人,黎真确信自己是可以拿捏得游刃有余的。准确地讲,张诚刚今天晚上的这顿业务餐完全是冲着黎真来的,而对于公司却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当然这一点微妙,黎真是不可能向自己的老板照实了说。
酒桌上这位所谓的广东副总张诚刚,向黎真的老总说了很多恭维黎真的话。黎真只是吃着菜,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默默听着。这个时候该出什么牌黎真早已成竹在胸。整个席间黎真是虚与委蛇,大打太极,深得张诚刚和黎真老板的赏识。喝到高兴处,张诚刚当即直接告诉黎真的老板让黎真明天上午带着合同到酒店找他签字。
实际上这个时候黎真有些醉了,毕竟业务餐中避免不了的你来我往酒过几巡的敬酒下来,想不喝酒能不喝醉几乎都不可能。说黎真心里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是不可能的。所以黎真高兴就也没注意到多喝了点。要是在以往的这种场合,黎真总是能够用女人特有的方式,是能不喝酒就不喝酒。黎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公关”的主客双方非要逼着对方喝酒。
不过,今晚觥筹交错中黎真的心里也还带着些许苦涩。黎真忽然意识到毕业后就到这个公司时间不过一年半,面对今天晚上这样的场合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已有多少次。黎真已经厌倦甚至恐惧这所谓的“公关”,不知这样的公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大学时学的英美语言文学离自己的生活已经非常遥远。内心里黎真渴望一份单纯的工作,但是她目前的生活方式却与自己的愿望相隔甚远。骨质里,黎真有些羡慕赖晓和陈思宁。
酒足饭饱过后,几个人都醉了。黎真的老板在醉意的朦胧中命令黎真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张诚刚一行三人送往公司指定的酒店入住。黎真的老板大概是因为拿下一笔大单兴奋过度喝得酩酊大醉,自己不能开车回家。黎真只好硬撑着,招手叫来三辆出租汽车,给其中的一个司机五十元钱交待了老板的家庭住址,把老板驾上了车。然后把喝得醉醺醺的张诚刚随行两人弄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自己则和张诚刚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前往他们入住的酒店。
酒店是公司行政部的员工早就预定好的,黎真以前只是路过这家酒店,不知道条件如何。这家酒店叫“天友国际大酒店”,就在二环路,离双楠小区很近。九九年时双楠周边区域还没完全成其气候,居住相应的配套设施很不完善。所以这个区域,黎真一点也不熟悉。公司预定了两个房间,张诚刚住的是一个单间,他的两个手下同住一个双人标间。
黎真在酒店一楼大厅的服务台为张诚刚一行办好了入住手续。张诚刚的两个手下都醉得象一摊烂泥,无奈黎真只好叫来酒店客房服务员让他们帮着把这两摊烂泥送到入住的房间。而张诚刚本人则由黎真和酒店的一个服务员驾着进了另一个房间。
客房服务员插上房卡,给房间取上电,向黎真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留下黎真一个走了。黎真把张诚刚放倒在床上,给张诚刚脱了鞋,除去外套。然后自己拍拍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终于解脱了。黎真起身到了门口,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背后传来“黎真,黎真,请再坐一坐”的声音。黎真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过头看见张诚刚已经坐了起来,对着自己微笑着。
“张总,你酒醒啦?”黎真站在门口问,但却没有挪动脚步。张诚刚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看样子头脑并没完全从酒精的麻醉中清醒。张诚刚换了一个坐姿,直了直腰,问道:“这是哪儿?怎么不象咱们刚才吃饭的地方,这到底是哪里?”黎真笑一笑,回答:“已经到了入住的酒店。这是618房间。你的另两个同事就在613房间住着,我已经安顿好了。请张总放心。”说着就要开门。张诚刚问黎真这就要走吗?黎真点头,说既然醒了,现在她就可心放心离开了。张诚刚冲到黎真面前,请黎真坐一坐两个人聊聊。黎真看看旁边床头柜上床头钟的时间已经不早,就说:“张总,你累了一整天了,你好好休息吧。至于签合同的事,我明天会拿到酒店来请张总签字。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张总,我先走了。”
张诚刚突然拉住黎真的手,火辣辣的目光直盯盯地投向黎真,大声地说:“难道你不明白我这次到成都的真实意图吗?”黎真好像担心有人听见的样子,慌慌张张地看看房间四周,最后眼睛落在房间的墙壁上,摇摇头。其实,黎真心里哪不清楚,但她嘴里不承认,只能装糊涂罢了。张志刚有些急了:“与你公司的这笔业务对于我来讲,做不做无关紧要。毫不隐瞒地讲,确实只是因为你黎真小姐。我专程抽时间从广东赶过来,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与你个人能够保持一种公司业务之外的关系。我想上一次你到广东来,我已经就非常明确的表达了我的这个想法。”
黎真脸上堆着笑,但话语却铿锵有力,让人没有回旋的余地:“我想,张总一定是弄错了。我记得在广东的时候,我也很明确的表示了我的立场。张总这次亲自前来成都,我以为张总已经放弃原来的想法。但刚才听你一说,好像并没有改变你的初衷。对不起,我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如果这不是事关我个人原则的问题,我可以做到让步。但是你的要求已经威胁到我的个人原则底线,请张总体谅,黎真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听了黎真掷地有声的拒绝,张志刚好像并不生气,说:“黎真,我对你个人确实是很欣赏,从认识你之后就生了爱慕之心。也许你对我有些误会。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男人。”黎真表情冷漠地打断张诚刚的深情表白:“至于张总是不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男人,我黎真一点都不感兴趣,也跟我毫无关系。请张总自重!”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正好这时,黎真的手机响了,一瞧是赖晓打过来的。赖晓问黎真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黎真说自己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等办好就回去。黎真说这句话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黎真此时的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只有她自己清楚。
挂断了这通电话,黎真对张诚刚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她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催我回去呢。那我再坐会儿,陪你聊聊?”说罢坐在椅子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黎真态度的突然转变令张诚刚十分意外,不过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张诚刚下了床,分外热情体贴地摘下黎真肩上的包,然后打电话叫酒店的服务生送来两杯咖啡和一些宵夜。接下来两个人发生了什么故事,不用想,两个男女青年发生了一切可能要发生的故事。
赖晓一直等黎真到了十二点才熄灯上床睡觉。隐约中,赖晓有些担心。赖晓也知道黎真是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对黎真有些牵挂。
事后,黎真蒙着被子大哭一场。哭声把张诚刚吓住了,赶紧安慰黎真,请黎真不用担心,自己不是那种拍拍屁股就走的男人一定会对黎真负责。黎真哭着说张诚刚负不负责自已一点都不关心对自己也并不重要。张诚刚当即就奇怪了,问黎真那当底为什么要哭。黎真含糊地回答,自己突然想哭就哭了。张诚刚还是很真诚的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件事以及他俩以后关系发展的想法。而张诚刚嘴里的这些美好的承诺,对于黎真,一点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张诚刚还在美梦中酣睡,天也还不怎么亮,黎真就悄悄起了床走出张诚刚的房间,来了个不辞而别。
十点钟,黎真一个人在合江亭呆坐着。有一对新人被他们的亲朋好友堵塞在合江亭上嘻嘻闹闹互相拍照留影。黎真置身事外地旁观自己周遭的热闹,心里是无尽的烦躁。烦燥并不是因为担心什么,也不是担心自己会失去什么,反正心里就一个“烦”字。
这个时候,黎真的老板给她拨通了手机,催促黎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酒店同广东的客户签合同。还说客户已经主动给他打过去两通电话催着签合同了。本来黎真想在电话里告诉老板让他自己去签这合同好了,突然想起合同昨天晚上吃业务餐以前就已经被自己准备好现在正放在自己的包里,无奈只好把这话堵在嘴里没能说出口。
黎真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友国际大酒店。
张诚刚跟他的两个手下在他所住的房间等着。黎真踏进房间的时候,张诚刚含情脉脉地一直看着黎真,但是黎真却视而不见。还没坐下来,就从包里攥出早已拟好的合同。黎真一等张诚刚在合同上签上他的名字,就赶快收起合同,应筹的话也懒得说起身就要走。张诚刚张嘴欲要对黎真说些什么,但黎真装作没看见。
黎真奇怪的举止引得张诚刚的两个手下莫名的诧异,两双眼睛互相瞪着目送黎真出了房门。两人当着张诚刚的面就嘀咕起来:“五十多万的合同,咱公司说签就签了。还是咱张总亲自来跟他们签的合同。她能算什么呀。咱公司太给她面子了。”张诚刚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瞪他的两个手,打断手下的议论:“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不是,张总,我俩在为你和咱公司抱不平呀。这女人简直也太不领情了吧。好像把合同一签,她就把咱甩了。太不像话。”张诚刚无力地摆摆手,止住他俩的议论。两个人相视一觑,侧着身相继走出屋子。
黎真走出酒店,给老板打去电话,告诉老板广东的客户已经在合同上签字,合同现在已经拿到了正放在自己包里。黎真问老板是不是要把合同交给他过目看看。老板说合同签了就好,既然签了自己就不用再看,嘱咐黎真一定要把合同放妥当,明天早上到公司上班后就直接交到财务部。
接下来的两天,张诚刚给黎真打去几次电话。每一次黎真只要一见是张诚刚的电话号码,都会立马掐断手机,始终不予接听。
晚上七点,赖晓和黎真刚吃完晚饭,赖晓在厨房洗碗,黎真则无聊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就在这个时候,张诚刚又给黎真打来电话。手机响了很久,黎真没有接听。赖晓在厨房里早就听见黎真的手机一直响过不停,以为黎真是睡着了。本来不打算接这手机的,可是手机那端的人好像不死心,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电话是响了没人接听,但又接着不停地打过来。一般情况下,黎真的电话,赖晓是不会轻易接听她电话的。但是这次赖晓心里真是服了打这手机的人的执着和耐心,打定主意帮黎真接通这电话。于是甩甩滴在水的双手,囫囵吞枣地在毛巾上来回揩了揩,冲到黎真的房间拿起手机接听电话。
“喂……”“唉呀,黎真,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我明天就走了,出来坐坐吧。你在哪儿?我来接你!”电话传来赖晓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赖晓赶紧打断对方的话头:“对不起,我不是黎真。黎真她现在正睡觉呢。我是她的朋友。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我一定原文转告给她的。”手机里响起一阵盲音,赖晓估计对方正考虑要不要让自己转告。赖晓耐心的拿着手机。对方终于还是说话了:“我是张诚刚,麻烦你现在把黎真叫醒,好吗?我明天就回广东,要是现在她不接我的这个电话,我担心以后我就联系不她了。求求你把她叫醒让她接电话,好吗?”
赖晓听了那个自称“张诚刚”的男人真诚的请求,心里嘀咕着这个男人一定是追求黎真的小伙子。之前黎真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透露出来。听着小伙子的态度真诚,确实是急着非要找到黎真。真情可鉴啊!真情可鉴啊!赖晓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了张诚刚的请求。“你等着啊,我去叫她。”赖晓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推醒黎真。
其实黎真是一直都没有睡着,手机在那儿不停地响,她知道是张诚刚打来的电话。黎真心里一点都不愿再和张诚刚扯上什么瓜葛,觉得就是听了“张诚刚”这个名字自己就会恶心半天,就会满身起鸡皮疙瘩。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黎真只有用“酒后的冲动”来诠释自己的行为。以前公司就跟张诚刚有过多次的合作,黎真在广东出差之前就跟张诚刚见面多次。上次广东出差张诚刚向黎真直接表达了他对黎真的爱慕,本来黎真对张诚刚还是有些倾心的成份,不然黎直就不会通过旁人间接去了解他。她知道张诚刚对自己是真诚的,但是黎真了解到张诚刚个人感情上多多少少的一些底细后,黎真接受不了自己充当第三者的角色。黎真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痛恨自己一时的冲动。但是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所以她不愿意再与张诚刚有什么任何联系。
赖晓见黎真睡得很熟的样子,用力地推:“黎真,起来接电话,张诚刚找你。好像很急,他说明天就要回广东。”“回广东?”黎真迅速地坐起来,一把从赖晓手里抢过手机。赖晓摇头笑笑,轻轻地走出黎真的房间,顺手合上房门。
张诚刚约黎真一起出去喝咖啡。黎真的语气在电话里十分生硬:“张总,对不起,现在我一没有这个时间,二没有喝咖啡的闲情。在公司我只负责业务,其它有关工作上的事情,公司会安排相应的员工跟你的公司对接。”说完就掐断了电话。很快,张诚刚又把电话打过来。黎真拿起手机把它放在枕头下面,装这手机响声不存在,径直闭目养神起来。
手机还是固执地响过不停。黎真没好气地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对着手机扯着嗓门喊:“张诚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中国人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最后一次讲,请你不要再打电话了!”张诚刚笑嘻嘻地低声下气地请求黎真千万别挂电话,一定要再给他几十秒的时间。黎真从床上坐起来,不耐烦地说:“好,最多一分钟。”接着张诚刚告诉黎真自己明天就要回广东,希望临走前能够跟黎真见上一面。黎真的心开始软了,拗不过张诚刚的再三请求,最后约定在张诚刚入住酒店附近不远锦绣路上的好又多棕北店旁一家yesterdayoncemore咖啡店见面。
黎真挂了手机,告诉赖晓有事要出去,可能会很晚才回家,让赖晓不要等她。赖晓点点头,看出黎真面无表情里掩饰的心事,只说外面天气很冷要黎真出门一定多加件衣服。
黎真走进咖啡厅时,张诚刚早先于她到达。张诚刚微笑着一直注视黎真走到自己就座桌子边的椅子前落座。黎真故意避过张诚刚迎面而来火辣辣的眼神,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不说一句话。
咖啡厅里放着一首首经典的美国乡村歌曲。黎真只是听着歌,也不看张诚刚一眼。其实黎真几乎是从不喝咖啡的。所以张诚刚问黎真要喝什么咖啡时,黎真只有两个字“随便”。张诚刚为黎真要了一杯凯布其诺,然后又要了些小茶点。很快,服务生就把两杯凯布其诺咖啡和茶点端上来。
张诚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支烟,脸上堆着满是温柔的笑容,语气却略带忧伤:“黎真,我知道你很生气一直不接听我的电话。今天请你来,我以我的良心……”张诚刚说到这儿停顿了,深吸一口烟,长长的吐出一个缭绕的烟圈,“我向你保证,我张诚刚绝非只想与你一夜情。签不签合同,主动权完全是我公司说了算,既便要签也应该是你公司到我公司那儿。这次到成都完全是我决定来的,那不是因为你公司,纯粹针对你个人来的。所以请你相信……”
黎真打断张诚刚的话头,摆摆手显得极不耐烦:“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也说过了你根本不用有任何顾虑。我是成年人,至于会有什么后果,我会自己承担。我不会象社会上有些人借题发挥或者想起来哪一天就来讹诈你。所以呢你完全不用考虑我会成为你的事业和家庭的负担。”黎真脸上完全一副漠不关己的神情。
“你还是不相信我。”张诚刚试图努力说服黎真。黎真嘴里呷了一口咖啡,语气有些缓和:“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张诚刚:“难道不是吗?”黎真听到张诚刚的质问,很生气地站起来:“张诚刚,你不要跟我再讲负责不负责的话。你能负得起这个责吗?为什么你非要逼着我说那样的话?据我所知,你是有家庭的人。那天晚上以前我就知道,当时我的头脑对此十分清醒。我只想要简单的快乐,不愿做破坏你和你夫人感情的第三者,所以我不会怪你,也怪不着你,那就让这事到此为止吧。”说完端起咖啡象喝凉白开一般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