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姑婆山往南走上50多里地就到了贺县,别小看这个桂东小县,它北接湖南,东邻广东,自古以来就是联系湘桂粤的交通枢纽,来自三省的买卖人经常在这里交换货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成了商贾云集之地,旅店、酒楼、妓院、烟馆……各种生意都火了起来,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直把这座小城搅得热闹非凡。有一年陆方明、陆方晓两个由此路过不约而同都看中了这个地方。弟弟说,这里商人那么多,银钱往来少不了,我们在这里开个钱庄吧,管保兴旺。哥哥想想摇摇头,眼下兵荒马乱盗匪猖獗,这里治安怎么样也不清楚,一下开个钱庄太露富,怕是不太安全吧,我看还是先开家药铺稳妥。人吃五谷杂粮谁敢说一辈子没有个伤病?卖药行医济世救人,黑白两道都不会为难你的。
陆方晓觉得大哥说得在理,转过年来就带上七八个人到了贺县。住进了全城最好的贵福客栈,他自己在临街的二楼包了个套房。活动官府,打点地方,置办房产……一直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将个药铺筹备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还没给买卖起个字号,想了想就叫“普济堂”吧,打发个伙计去寻个匠人刻匾。等忙完了陆方晓觉得身上乏得很,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一声响窗扇猛地开了,飞进来一个人。
“谁?”陆方晓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别动!”那人用把独撅子逼住他,所谓独撅子是一种单发的土造手枪。
“我不动。”陆方晓哆嗦一下稳住神,偷眼打量一下眼前的不速之客,这个人从没见过,,看来也就二十多岁可生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身短打扮,凶神恶煞一般。陆方晓心一凉,我和他从未谋面进来就要害我,肯定是个剌客。自己身上虽带着把枪,但他既能从平地拔上二楼功夫肯定了得,反抗是徒劳的。陆方晓心一横,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我死也要死个明白,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我得问问他,我不能做个糊涂鬼。陆方晓冷笑一声:“好汉,用不着这么凶,我的命在这儿,要你就拿去,只不过死之前有句话容我问问你。”
话音刚落,就听大街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几条喉咙在喊‘就在附近’,‘他跑不了’……
陆方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何等聪明,他立刻断定这个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不过是个落单的土匪。坏了!陆方晓反而更害怕了,如果没有外面的官兵,这个人只是躲一躲不见得伤我,可要是官兵搜到这儿,他必拿我作人质,要挟不成临死抓个垫背的。怎么才能脱身呢?陆方晓紧张地思索着,脑子快得如同闪电,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这个人得救,江湖上讲个义字,救了他也就救了自己。
陆方晓头向窗户轻轻一摆,胖胖的脸上浮起憨厚的笑容:“好汉,外面官兵在拿你吧?”
“那又怎么样,现在是你的命在我手里,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陆方晓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那个人眼中露出凶光:“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你当然敢,不过你不会动手,因为只有我能救你。”
“你救我?”
陆方晓也不答话,回手从床上拎起一件绸布长衫扔过去:“把它穿上,我叫陆方晓,是从容县来的商人,你是我的伙计,记住了吗?”
“你就是容县陆府的二老爷?”那个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陆方晓笑着点点头,他知道杨屋村陆家在广西是赫赫有名的世族,财势和声望黑白两道都不敢小觑:“不错,正是在下,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李阿亮。”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外间的门就被擂得山响,陆方晓从自己脸上摘下水晶眼镜架到李阿亮的鼻粱上,小声说:“开门去吧。”
门打开了,五六个清兵一拥而入。
“是——什么人呐。”陆方晓从里间慢腾腾地走出来,拉着长声问话。
带队的把总盯着面前的胖子上下打量,只见他穿戴考究,摇着一把泥金纸扇,随着大手的晃动,短粗的指头上两颗硕大的翡翠戒指一闪一闪发出夺目的光。
“你是什么人?”把总疑惑地问。
“这是我们老爷。”李阿亮小心地说。
“我没问你。”
“容县陆方晓就是在下。”
“陆……”看这人如此气派定是不会错了,把总慌忙单脚下跪打了个千,连头也不敢抬:“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二老爷,小人不知,多有得罪,在衙门里早听说您老人家光临小县了,上头关照过,您的安危在此地绝不能出了差错。小人姓关在本地巡防营任把总,本不敢打扰老爷,只是上头说从姑婆山上下来一个惯匪潛入本县,小人奉命缉拿不想误闯进来,还请老爷不要怪罪……”
“哎,不用客气,”陆方晓不耐烦地打断他,“缉拿盗匪这是公事,那就搜一搜吧。”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把总挥挥手领着属下退出门去。
李阿亮插好房门隔着门扇仔细听了听,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那伙清兵吵吵嚷嚷地下楼走了。李阿亮松了口气把长衫脱下来,连同鼻梁上的眼镜一起,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到八仙桌上,转身一拱手:“老爷救命之恩,李某记下了,日后一定还报。”说着掉头就要走。
“慢!”陆方晓一闪身伸手拦住他。
“你想干什么?”李阿亮一下楞住后撤了半步警惕地望着他。
“好汉别误会,依陆某看来这伙人并没有走远,你这时候出去,无疑自投罗网。”
“你怎么见得?”
陆方晓呵呵一笑:“刚才那位把总临出门上下打量你两眼,你没注意吗?他这是对你心存怀疑,只不过有我在这儿碍着面子不好盘问罢了,他一定不甘心,肯定留着眼睛在外面,你如果不信过来看看。”
说着陆方晓胸有成竹地慢慢走到窗户跟前,轻轻把帘子撩开一条缝冲李阿亮一努嘴。李阿亮半信半疑地走过来,隐在一旁偷眼往下看。果然街面上有两个清兵手叉胸前懒洋洋地左右看着过往的行人,偶而若无其事般地抬头向楼上张望一眼,显然是在张网等他。
陆方晓得意地笑了笑:“这点把戏还能瞒过我去?”说着他伸手一让,“好汉再坐坐只管放心地喝茶吃些点心,让他们等着去吧,到天黑也不见你出来那个姓关的就会明白是自讨没趣,回衙门交差去了。”
方才还如同丧家犬被追得失魂落魄,转眼间又坐到客厅里成为座上宾,这个变化实在太大也太突然,李阿亮一时大脑发懵人都不会动了,陆方晓脸上浮现出笑容轻轻把他按到座位上,满斟了一碗凉茶递过来,一撩长衫后摆自己也坐下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着伸手一让。桌面上码放着果盘和和几样点心。李阿亮抓起一块糕饼就塞到嘴里,说实话从昨晚到现在他水米没沾牙早就饿坏了,好歹嚼两下就往下咽,接着又是一大口,根本顾不上体会一下到底是什么滋味。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陆方晓一时也动了恻隐之心:“你慢点吃喝口水别噎着。”
李阿亮也不客气端过茶碗一饮而尽。陆方晓默默地将茶满上轻轻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世上但凡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男子汉谁不愿意在家侍奉双亲好好过日子。我想你走到这一步一定是万般无奈,有什么难处能不能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到你。”
“父母,双亲?”李阿亮听了一楞苦笑一下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