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来人世_残人泪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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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一章 来人世(1 / 1)

田璋这时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便一五一十地讲起傍晚发生的事:

“下班时,我从小路回家,刚下了铁道坡,就听扬旗那边响了一声枪,当时也没在意,这年月响几枪还不是跟咱家喝糊糊似的,平常事,就继续往家走。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穿一件土蓝布夹袄,戴一顶旧礼帽的小贩模样的人,捂着左肩跑过来。我闪在路边,想让他先过去。那人跑到我跟前儿,大口喘着气对我说,‘老乡,我是做小买卖的,被巡警打伤了,他们还在追我,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躲躲?’我看他那个样子根本不像做小买卖的,话里的毛病也挺多,八成是我爹常说的解放军。我心想管他是干什么的呢,反正和黑狗子们做对的就是好人,先救了他再说,就领着他从岔道上奔那座废砖窑跑。半道上,我见他实在跑不动了,怕黑狗子们追上来,就背上它,一口气跑到砖窑,把他藏在那里,就回来了。怎么被于世怀看见的,我也闹不清。”

面带忧容的金毓芳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说:“你老是这么粗心,办这种事也不多长个眼睛。今天要不是大伙儿帮忙,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爸妈靠谁去!”说着,眼圈就红了。

吴慧敏明白媳妇的心意,不是怨儿子救人,而是怕他万一有个闪失,这个家就完了。她慈爱地拍着媳妇的肩膀说:“毓芳说得对,璋子今后做事是得细心点。今天这事你做的没错。见死不救,还算人吗?等你爹回来,托人找巡警队说说情,这时就算结了。天也不早了,歇了吧。”

田璋两口子回到东正房,又唧唧哝哝说了好一阵子才没了声息。

吴慧敏给孙子、孙女掖了掖被子,吹熄了灯,摸着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

对这个于世怀,吴慧敏比谁都清楚。他是前几年从科尔沁大草原逃来这里的。听说他在那里一个王爷当打手,和王爷的小老婆勾搭上了,被王爷发现,要把他五马分尸,那个小老婆派人给他送信,连夜跑了出来,辗转流落到这里,在街头耍把式卖艺时被镇长刘福林看中,请去当了护院。头两年还算规矩,每天除了赌赌钱,就是泡在酒馆里喝酒,没有什么大的劣迹。后来由于对刘福林忠心耿耿,在暗中为他除去几个死对头,受到刘福林的赏识,不论大小事都和他商量,靠他去做。有了大镇长这个靠山,这小子腰杆又硬起来,贼胆子又壮了,旧毛病都拾起来了。今天勾引这家的媳妇,明天调戏那家的闺女,敲诈勒索给镇长扛活的长工、种地的佃户,上街买东西从不给钱。更可恶的是,他还向鬼子宪兵队和国民党警察所密报过镇里的几个人有“通匪嫌疑”,致使这几个人有的被杀害了,有的被小鬼子抓去做劳工,至今音讯皆无。镇子里的人对这小子恨得牙痒痒,手心都攥出了汗,可是有姓刘的镇长为他撑腰,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打掉了牙吞下肚,背后说他祖辈缺德,生下这么个坏种,叫他“遇事坏”,骂两句出出气。今年春起,自己带孙子、孙女回通州娘家,他趁家里就媳妇一人在,溜进来对毓芳说风话,还动手动脚,被毓芳骂了个狗血喷头,用顶门杠赶了出去。这次他向巡警队密告璋子就是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八成是贼心不死,还在打毓芳的主意。想到这里,这个刚强的女人也不禁害怕了。此时,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在身边替自己壮壮胆!老田这趟车这会儿怕是该到卓资山了吧?想着,不禁就迷糊着了。一阵打门声把她惊醒了,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只听丈夫在外面喊:

“璋子他娘,开门那!睡死过去啦!”

吴慧敏赶忙蹬上裤子,抓起袄披在身上,边伸袖子边往外走,和从东正房出来的儿子正好碰面,田璋说:

“妈,我去开。”

“我去,你回屋吧,看冻着。”

吴慧敏抽开门闩来到院里,听见丈夫还在高声大嗓地叫,便嗔怪地高声说道:“穷叫什么!这不来了吗!”紧走几步,开了街门。

田知节一步跨进院子,冲吴慧敏一瞪眼:“往常不等我叫门就开了,今儿是怎么啦?是不是屋里藏人了”

吴慧敏一推丈夫:“八十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叫媳妇听见不笑话你?”

田知节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摸摸大胡茬子,随媳妇回到西正屋。他把跑车穿的油包衣服脱下放在一只木凳上,拿起洗脸用的瓦盆去堂屋灶台瓦罐里倒点温水,怕影响儿媳妇休息,又回到西正屋,正要洗脸,只听吴慧敏说道:

“老田,有件事得先和你说说,你给拿个主意,我心里乱得很,一宿也没好好睡。”

“嗬,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让我的媳妇这么做难,倒是少见!”

“你还有心思说笑!昨儿晚上璋子差点让巡警队抓走!”

一听这话,田知节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挂满煤灰的脸上,显得滑稽可笑,正在擦胳膊的旧毛巾也停住不动了,整个人像尊石像似的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他才问妻子:

“为什么?”

吴慧敏本来想委婉一点告诉丈夫,也是怕惊着他,没想到话到嘴边一下子就冲出去了。见丈夫刚才的神情,她很后悔,暗暗责怪自己没用,一遇大事就乱了方寸。丈夫跑车又累,责任又重,怎么能分他的心呢?但事已至此,只好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说给丈夫听。最后,把耿三爷等人的想法也说了。

田知节听完妻子的学说,,摸着胡茬子,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看这事没完,咱得托人找巡警队那个褚队长说说情,送点礼。虽说他们没抓住什么真凭实据,可遇事坏那小子平时和那个姓褚的称兄道弟,早把他喂足了,现在他去告状,罪名又是‘通共’,姓褚的还不借机向上司邀功请赏?顶不济了也得敲咱一杠子!贼咬一口入骨三分那!这事你也甭着急上火,我去找柳松年他们商量个办法。”匆匆擦了把脸就出去了。

待田知节回来时,天都快晌午了。吴慧敏正急得满院子转磨呢。见丈夫回来了,她奔过去拉住田知节的胳膊急切地问:

“老田,怎么样?有办法了吗?”

田知节摸着大胡茬,得意地一摆头:“走,到屋里告诉你,保你多吃两碗饭!”

吴慧敏回到屋里,先给丈夫从大柴锅里的篦子上把温着的一碗熬酸菜和两个掺糠的玉米面窝头放在炕桌上,又拿了两颗大葱和一碟自造的大酱放在田知节面前。田知节自己倒了一盅酒,脱掉鞋,盘腿坐在炕上,端起酒盅“吱”地吸了一口,抹了一把满是胡茬的脸,一五一十地把他和柳松年等人商量的计策说给妻子听。

田知节到柳家时,正赶上柳松年休班在家,他已从妻子那里知道了田璋的事。这会儿田知节一来,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吩咐妻子去请耿三爷等人。

不大会儿,耿三爷、景四爷、谢大伯相继到了。快婶把街门上好,进屋忙着给景四爷递烟笸箩,给耿三爷和谢大伯沏上劣质的土砖茶。柳松年用报纸给景四爷卷了一支烟,自己也卷了一支,把烟笸箩推给田知节。田知节边卷烟边说:

“三大爷、四叔、谢大哥,我家璋子这点事,给大伙添麻烦了,跟你们我也就不客气了。今天还是想请大伙儿帮忙拿个主意。听璋子他妈说,那天三大爷出了个主意,咱们再仔细合计合计。”说着,他在鞋底上蹭着一根火柴给景四爷点着了烟。

柳松年也点燃了卷好的土烟叶。低矮的小土屋里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呛得李湘茹连连咳嗽,赶忙打起布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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