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古县,座落在青山绿水之间,是一处绝妙的旅游胜地。由于这里的水旱两路都很便当,所以每逢节假日,凤凰城的市民就会蜂拥而至。他们或是结伴攀爬桃花山,去领略登山览胜的乐趣;或是驾舟荡漾在幽静的柳莺湖上,在美丽的大自然中陶冶情操。而喜爱热闹的人们,或是游逛古县街市,或是观赏曲艺杂耍。那些追求时尚的年轻人,则热衷去蹦迪,在疯狂中宣泄青春的活力。而更吸引款爷的娱乐场所,却是十分隐蔽的地下赌场。县城的闹市区,鳞次栉比的洗头房、美容院、按摩室、足疗屋,几乎无不从事色情服务。更有挂牌营业的“摸吧”,男男女女在黑暗的密室里,伴着优美的旋律双双摇摆,任意轻薄。倚山傍水的县政府贵宾招待所,是一幢漂亮的白色西洋建筑,人们呼之“小白楼”。不少党政官员,以及富豪大老板,经常出入那里,美其名曰:“忘我工作,快乐健身”。
当年的老县长,就曾向上边打过报告,要求给柳莺县充分的自治权。那些经常光顾小白楼的官员,也就顺应了柳莺县的状况,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如今的柳莺县,可谓是“富甲一方”,理所当然地成为省、市、县的头头脑脑的休闲地。老县长退休时,指定柳莺县长非白芸莫属。白芸当权之后,确实让柳莺县风光了一把。不是她锋芒毕露,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会一败涂地,甚至搭上了卿卿的性命。
我驱车进了柳莺县,直奔县政府。接待我的干部,仍是办公室副主任汪筱梅。她一看见我,显得有点惊讶,但很快就热情地握了握我的手,又是让座,又是斟茶倒水。
“桑记,”汪筱梅将茶杯放在了我旁边的茶几上,笑容可掬地问,“我们县又出了什么值得报道的新闻?”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运气遭透了。上次采访的材料,不小心都弄丢了,只得再来麻烦你们,重新采访取证。”
汪筱梅问:“这一回没带着顾书记的批示?”
“丢了材料,还不够丢人的。”我恳切地说,“希望汪主任高抬贵手,网开一面,给个方便。”
汪筱梅笑了,说:“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人讨厌记者,不愿你们在县上露面。这样吧,你先住下来,我向领导汇报之后,再作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汪筱梅没有将我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而是送进了一家个体户开办的“农家乐”小旅店。理由是柳莺县正在举办糖酒洽谈会,所有的宾馆旅店都住满了。我向来对吃住很随便,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只是这家小旅店离县城有两里之遥,显得偏僻一些。好在我自己有车,远就远点吧!汪筱梅把我送到“农家乐”,便匆匆地走了。
这家小旅店的名字怪怪的,叫“肥吧”,也闹不清是个什么意思。走南闯北,还真没听说有管旅店叫“吧”的。如今这年月,随心所欲的很。不伦不类的称谓,简直叫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肥吧说是旅店,其实就是一个农家院落,跟车马店差不了哪儿去。可以说,它是柳莺县条件最差的旅店了。老板娘胖得像个球,两个巨无霸大得出奇。啤酒桶似的腰上,系着一条小围裙,倒也有几份俏模样儿。
一推开客房的门,便有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房屋的天花板上爬满了“臭大姐”,满地都是乱窜的潮虫,潮湿的炕沿上甚至还有蜈蚣在爬。那情景,让人见了直起鸡皮疙瘩。老板娘倒是蛮热情的,为我拿来了驱虫剂,当然是要付费的。满满一大筒子药,我全都喷了出去。然后将门从外面一关,蹲在石碌碌上吞云吐雾。
“先生,”老板娘凑到我身边嘻嘻一笑,说,“我叫肥肥,偷人家香港主持人的名字,好招揽生意。瞅你不像是个没码子的,怎么住到这儿来啦?”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客随主便嘛!人家把我送到了这里,我要是挑肥拣瘦,也太不礼貌了。”
肥肥一歪鼻子一撇嘴,说:“送你来的那位漂亮姐儿,八面玲珑,比猴还精。上回接待了一个记者,听说立了啥大功,由副主任提升了主任。你可不知道,那个小娘儿们,眼皮儿活泛着呐!她一准瞅你既没来头儿,又没油头儿,所以懒得侍候,把你塞到了这儿。”
我趁机问道:“听说她过去是白芸的秘书,很得赏识。”
“那骚货!”肥肥鄙夷地说,“白县长当权那会儿,她可牛着呢!方圆几十里,人家平趟。白县长走了,她连滴眼泪也没掉,又忙着巴结新上司去了。”说着,她使劲擤了一把鼻涕,“这年头,除了钞票儿和官帽儿,亲娘老子也不认!”
“是啊,这年头,有些事情还真的说不清楚。”我看出肥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便因势利导地说,“通常领导犯了错误,秘书往往都脱不了干系。汪筱梅真的就两袖清风,一点便宜也没沾?”
“哼,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
“那她用的是什么办法,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年头,没有落井下石的本事,你就甭想在官场上混。”
“照你这么说,汪筱梅反戈一击,有了立功表现,这才保全了自己?”
“反戈一击,大胆揭发,那叫狗咬狗一嘴毛。”肥肥轻蔑地说着,然后将话峰陡然一转,“我说,你一个外乡人,老是打听柳莺县的事干啥?我可警告你,世上有三不说,对国家不利的事不说;对别人不利的事不说;对自己不利的事不说。走出我这肥吧,你可当心点儿。要是叫人怀疑你别有用心,那你可就倒霉了。被人挖坑埋了,叫你连尸首都找不到。”
肥肥的话,给我敲了一个警钟。我此番重返柳莺县,本来就担着危险。如果不多加小心,说不准真如肥肥所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肥肥撅着胖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蹲在石碌碌上。刚才只顾得跟肥肥说话,这时才觉得两条腿蹲得又酸又麻。我好不容易把两条腿挪到地上,竟麻得连路都不敢走了。直到麻劲儿过去,我才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客房足足闷了一个多小时,当打开房门时,那股刺鼻的杀虫剂味儿,呛得我直流眼泪。我扫视了一下房间,瞧见炕上地上都是虫子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叫人看了光想呕吐。我用毛巾围住了口鼻,硬着头皮将屋子打扫干净。就这样,我在“农家乐肥吧”住了下来。
农村与城里不一样,天一黑,就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除了虫儿的鸣叫,万籁俱寂。我尽管劳累了一整天,可是躺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比起我上一次来柳莺县,真是有如天壤之别。除了汪筱梅,其他的县领导一个也没见着。毫无疑问,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我想,这样也好,省得受那些当官的干扰,影响正常采访。想着想着,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被院子里传来的一阵响动惊醒。我侧耳细听,好像有人进了院子。我一个翻身爬起来,将脑袋贴近窗棂,悄悄撩开一角窗帘向外偷窥。
寂静的院子里,月光如洗。除了不断传来一些响声,我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我往房东的屋子望去,漆黑的窗口没有任何反应。我挺纳闷儿,老板娘怎么就睡得那么踏实呢?蓦然间,我听到自己的屋里也有了响动,心中不免一惊。曾经有过一次与鬼魂接触的经历,我真怕白芸寻上门来。我慢慢地转过身子,睁大眼睛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我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有什么东西。于是,我顺手从炕上摸了一样物件儿,紧紧地攥在手里。其实,这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儿。任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就算你手里握着三菱军刺,你又去捅谁?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我悄悄地蹭到墙边,摸索着电灯拉绳。猛可里,什么东西从桌子上掉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几乎要把耳膜震破了。我一下子拉亮了电灯,原来是铝制饭盒掉到了地上。我好生奇怪,饭盒好好地放在桌子上,它怎么就会掉在地上了呢?此时,我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鬼魂无形无影,若隐若现,岂是你肉眼所能识破的?我手里挥舞着那个物件,恶声恶气地吼叫着。
“白芸!你现出原形来!”
然而,白芸并没有听从我的话。尽管我又厉声叫唤了两遍,我还是没有看见白芸的鬼魂。冷不丁,有人在拍我的房门,那真叫惊得七魂出窍。我跌坐在炕头上,吓得连声都不敢出。
“开门!开门!”
我怎么听着像是老板娘肥肥的声音?
“该死的!你倒是给我开门啊?”
“你是谁?”我唬着胆子问。
“我是肥肥!”老板娘叫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