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辛元带着妻女住进了辛家望湖酒楼的贵宾客房,这客房是单独一个小院,院子前面临着太湖,有几个小舟在湖边微微随波荡着。
辛元是第一次来望湖酒楼,吃了晚饭,便四处瞧瞧。看到女儿竟经营了这齐州最大的酒楼,老怀大慰。立在湖边,听着水波击岸之声,心潮翻涌。
虽说只有一个女儿,可辛元却钟爱无比,常道“有此女足矣,胜过男儿!”
辛欣天赋异禀,自小便聪颖异常,请了老师来做教习,文章武功无不一点就通。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个游方道人,与她投了缘,辛欣便拜他为师,女扮男装,随他行走江湖。未到及笄之年,她又迷上了经商,回家禀明父亲,要了老家的产业打理,一年之内便扩大了数倍。
这些年在外奔波劳顿,把个娇柔女子历练得恣意飞扬,男装时倜傥风流,女装时俊美无俦,哪里是寻常深闺女子能比拟的?
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儿,世上少有,本想女儿入宫,也可襄助皇帝成就大业。可皇上怎么就没有看上她,反而这般折辱于她?面对着抑郁的女儿,辛元只得带着她离开京师,远离这伤心之处。
若无这选秀之事,欣儿还是那个海阔天空任意翱翔的女子吧。辛元深深叹了口气。
远远看着乍然老迈的父亲,辛欣不觉心内难过,这全都是自己惹下的祸端。如今她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又怎样?爹爹方才盛年,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施展之处了。
当年打理家业时,未免与父亲有瓜葛,她女扮男装,悄悄以辛家家产赚得的钱财为根基,另起炉灶,成立了琴心阁,短短数年之内,成了金龙王朝最大的商贾。因平日里的应酬多由几位管事出面,因此外人只知琴心阁主年少英俊,见过的已极少,更无人知晓这阁主便是当朝相爷辛元的独女。
辛元只知女儿将家中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哪里会料到琴心阁和女儿会有什么干系。
每年遇到黄河泛滥,旱灾、虫灾等灾情,或因征战而国力匮乏之时,但凡朝廷开口,琴心阁便尽心竭力,资助良多。今年初,为奖赏琴心阁对国家的助益,皇上更亲自下旨,将铁矿的开采权交与了琴心阁。因此,即便朝中如辛元一般对琴心阁垄断国之命脉略有微言的大臣也不便开口了。
那日金銮殿见驾,辛欣未假他人,是亲自去的。一介草民,如今虽拿了官家特许的金牌,也只能远远仰见天颜,便是皇帝的面目也未看清晰。凛凛天威,便是如此吧。
虽说爹爹屡次赞赏皇帝如何聪明睿智,如何能开创金龙王朝的盛世,可辛欣却不认同。为了区区一个秀女,便弃倾心为国数十载的当朝宰相于不顾,任他凄然离京还乡,怎么看来也并非是个圣德明君。
辛欣缓步走上前去,轻轻捋了捋父亲被风吹散的鬓发,那根根银丝,都是为了金龙王朝的繁盛而生,而今日,又有几人记得?
她略微有些激动,道:“三十年在朝为官,爹爹可有后悔?”
辛元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后悔。当年先帝邀我入朝为官,也就是如今范瑜这般年纪。爹爹对得起先帝重托,对得起皇上。如今,爹爹老了,日常政事上也会顾虑多多,朝廷也该有范瑜这样的年轻一辈执掌朝政,披荆斩棘了。”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爹爹!”辛欣语声哽咽,父亲既不是为了朝政烦扰,那便是为自己忧心了。
“爹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我的女儿能得一佳婿,一生有所依托。我愿足矣。可皇上那日的言语,恐坊间也都传遍了吧。”说罢低低叹息了一声。
辛欣扶着父亲上了小舟,拾起木浆,轻轻将船儿摇入湖中。
天色越发暗了,天低湖阔、暮霭沉沉,袅袅的烟雾从湖上泛起,将天边的月芽儿轻轻遮掩了。
辛欣点起一盏琉璃灯挂于舟上道:“爹爹不要替女儿担忧,欣儿早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每日所求,唯有乘龙快婿。爹爹你看,天大地大,咱们这小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片树叶、一滴霖雨而已。便是这太湖泛舟恐怕也是爹爹平生未曾领略的吧。”望着远远的岸上隐约明灭的灯火,她痴愣片刻,低低声音道,“欣儿只愿终有一日,能得一知己,驾一叶扁舟,湖海逍遥,一任平生。”
辛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没有说话。自己从政这些年,一旦离开,心里却也是万般割舍不下,如今看来,竟还不如女儿的心胸。
这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辛欣寻了蓑衣给父亲穿上,忽然兴起,披衣起身,放声歌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等感愤之作,从一个女子口中唱出,歌声婉转清越,最后两句只唱得激情澎湃,令人不能自已。
旁边有人朗声赞道:“姑娘好胸襟,可否上船一叙?”
一座灯火通明的画舫缓缓滑了过来,一位蓝色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站在船头,目光柔润,身后一位锦衣华服的俊朗男子倚在花栏上懒懒地瞧着。
辛元看了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后面的是英王。”
辛欣知道父亲如今不想再见朝中同僚,朝画舫行了一礼道:“小女子一时兴起,打扰两位爷的雅兴了。告辞!”说罢,手上使力,小舟迅速离开。
蓝袍男子瞧着远远划走的小舟,眼中充满兴味。
英王打趣道:“没料范兄倒是对这湖上野味如此感兴趣。”
“王爷是天皇贵胄,哪里知道这乡间草莽,也尽多良材美玉。这女子,必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