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十点，桂花房里的灯还亮着，午夜的山村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声狗吠声传来，高而旷远的天空上零星地点缀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象催眠的萤火虫。

屋里的灯有点暗，床上躺着酣睡的洁儿，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上二个圆圆的酒窝象极了桂花，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桂花放下手中纳着的鞋垫，将洁儿蹬开的床单掖好，又转过头来对一旁的红燕说：“我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下去。”

红燕是喜海的妹妹，初中毕业后在村办小学教书，今年二十岁，人长得不是很漂亮，脸上还有几颗淡黄色的小雀斑。但她的嗓门特别大，笑声特别响亮，村里人就给她取了个外号“高音喇叭”，意思是说她的嗓门儿和村里的高音喇叭一样大声。现在，她正靠在一张藤椅上，一手撑着下巴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来回晃动，那双人字拖鞋在她的脚趾上摇摇欲堕。她已经耐着性子在桂花房里坐了三个小时了。她并不喜欢做农活，当桂花提出要承包村里的桔子园，希望她在暑假帮忙时，她就大声抗议：“承包果园，哥又不在家，那不累死才怪。”

“也不会很辛苦，承包果园又不要很大本钱，而且，我想找点事做，天天这样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桂花耐着性子说。

“承包果园是男人们的事，老爸也不会同意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找罪受，今年天旱，收成肯定不好。”红燕不以为然地说。

“收成不好成本少也是一样，现在正是桔子树挂果的时候，果是不多，但谁也不能保证老天一个夏天都不下雨，再说，同村里订的合同也是按收成多少来计算成本的。收成好，按标准一株树一百五十斤，收成不好，按实际产果量还可以减，我们只是出点力而已，我也不要你去锄草杀虫，只要你在有空的时候帮我看守一下果园。很轻闲的。”

“那洁儿呢，谁带？你不会说由妈一个人照看就行了吧，妈一大把年纪了，家里事多着呢。”红燕嘴不饶人。

“如果妈实在没空，我可以把洁儿送回我娘家由我妈暂时照看一下，再说，我晚上也可以带她。”

红燕还是不赞成承包果园，她有她的想法，她马上就要找婆家了，自己长得不是太漂亮，嘴巴大眼睛小，所幸皮肤还好，仗着个做支书的老爸才当上村里的民办老师，她一直想跳出农门，不晒太阳，只有靠找个好婆家。乡里的刘秘书因工作需要经常来她家，人长得白净斯文，又是中专生，吃国家粮，自己正想趁暑假多接近他，以后如果嫁给他也许可以真的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农村干活呢。现在桂花叫她整天去山上看果园，不仅没时间同刘秘书接触了，而且要晒得黑不溜秋。她当然极力反对桂花承包果园了。

“你同爸说去吧，我要睡觉了。”红燕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开门而去。

堂屋对面房间里的李财成今晚也是辗转难眠，他也在考虑桔园承包的问题，他想包，又没时间又担心人手不够，自从桂花向他提出要承包果园后，他就在心里打着小算盘，5000棵树，有3000棵占地好，长得也好，估任务200斤一棵，另有1000棵长势和地势中等，估150斤一棵，还有1000棵树占地和长势都不好，又靠近崖边，估60斤一棵，一共是810000斤的任务，但是按目前桔子的挂果率和天气大概只能收到600000斤，还要施一次肥，加上守桔子的时间，去外面联系销路的开支，摘桔子时请人的工钱，客人来订货时所承担的生活费。。。。。。零零碎碎算起来根本就没什么赚头，按最保守的估计，产量达到700000斤也只能保本，那么这次承包的任务就只能定500000斤，可是，桔园每年的收入除了要供养他们几个村干部的工资外，还要送一点给乡政府，分一点给出工的村民。如果任务定得太低了，今年村里的财政支出又是个问题，定得太高，没人承包，桂花要包是万万不能的，她一个妇女，能做什么？那么谁会承包呢？任务是自己一口定的。他在心里盘算着每一户承包的可能性，以及每一户承包时所给的任务。任务当然是不一样的，如果关系同自己好，就少定点，关系差就多定点。红燕这丫头也该找婆家了，她能去教书还是自己去乡文教说了许多好话,送了不薄的礼才争取到名额的，可她偏不争气，教的学生总是全乡倒数几名，如果不是那几条烟和自己的老脸撑着，她早就回家扛锄头了。现在得赶快给她找个有靠处的婆家，刘秘书，人长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红燕这丫头，丫头要是长得再漂亮一点就好了。海伢子，也要赶快趁自己还有权在手的时候生个儿子，在农村，没个儿子可不行，村里人指脊梁骨不说，绝后可是大事。今年收桔子时得挑二百斤上等桔子去计划生育办的张主任家，桂花也真是，好好的将自己的丈夫赶出去打什么鬼工。。。。。。就这样，想想算算，辗转反侧，一直挨到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中午，村里广播发出通知，每家派一个男代表去村里的祠堂开会，一直以来，李家庄都是男人当家，女人只是在家做家务带孩子。

桂花听到这消息眉头皱了一下，放下手中正洗着的衣服，走到里屋对正准备出门的李财成说：“爹，我也去开会。”

“胡扯！”李财成黑着脸说：“这是男人们的事。”

“我去看看，不发言。”桂花坚持着。

“象什么样子，从古到今，还没有妇女去祠堂参加男人们开会的，别丢了我李家的脸。”李财成说完，自顾自地向村里公用的祠堂走去，村里的祠堂建成已有五六十年了，墙壁已是斑斑驳驳，梁柱也已变成黑色，门窗摇摇欲堕，处处散发着陈腐的气息，只有大门上那把铜锁由于开的次数多，倒是越来越光亮。锁匙由每一届上任的支书掌管，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那把历史悠久的铜锁匙就是村里权威的象征。村里遇到什么大事,如有人偷东西被抓到了，选举村干部等都在祠堂里举行，祠堂里面很宽敞，以前用来斗过地主，走资派，右派，后来又用来放电影，唱人戏，开会。里面空荡荡的，村民们看电影开会时或自备凳子，或站着。

李财成来到祠堂门口，那里早已聚集了一大堆先到的村民，他们或蹲或站，敞开汗衫，卷起裤脚，抽着旱烟，议论纷纷。令李财成奇怪的是，吴福寿也穿着那件黑真丝汗衫来了，他斜靠在一棵大树干上，正在那里和几个一辈子没走出过家门的老头吹牛说广州的大桥也有好几层，广州的车在空中转圈（公园里儿童玩的飞车），广州的人用钱没有角票，广州的毛坑比自己家里住的房子还干净明亮，广州的冬天不用穿棉袄，广州的水也要卖二块钱一碗（矿泉水）。。。。。。说得大家都是一脸的向往和羡慕，却没有不相信的成份。

“婊子养的！神气个鸟，还不是靠着个不要脸的女儿在外面卖x。”李财成在心里暗骂，同时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恨恨地向远处吐了一口浓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后，才从口袋里摸出那串磨得发光的铜锁匙。

“李支书来了。”远处有人小声地说。李财成心里猛地一阵舒畅，就象三伏天喝冰水，非常惬意。村里的人除了吴福寿这个狗娘养的别人还是尊重我李支书的，想到这，他不由得挺直了腰，刚才涌上心头的那股恨意也被这句话抚去了。